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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翎箭落
盛夏的阳光如熔金般倾泻在殷府朱红宫墙上，蝉鸣裹挟着热浪一波波袭来，将午后的空气搅得愈发燥热。
殷遥倚在箭楼的雕花栏杆上，指尖轻轻着鎏金镶玉的箭杆，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手
那年她才三岁，母亲因难产而亡，最后时刻固执地握着她的小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武"字。血珠顺着母亲苍白的指尖滴落在她袖口，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郡主当心！"随身侍女青梧的惊呼声骤然响起。殷遥猛地回神，手腕下意识一抖，玄色箭矢擦着靶心边缘掠过，深深钉入一旁的柳树。树皮裂开细密纹路，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箭场格外清晰。她怔怔望着微微晃动的箭尾，金翎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恍惚间竟与记忆里产房外猩红的帷幔重叠，母亲痛苦的嘶喊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郡主好箭法！"清脆的女声从回廊处传来。殷玥禾提着月白色襦裙快步走来，鬓边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
这位庶出的姐姐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总爱用带着檀香的帕子为她擦汗，"方才那支箭虽未中靶，却削断了柳梢新芽，倒比正中红心更有意趣。"说着，她取出丝帕为殷遥拭去额角薄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殷遥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扬起唇角露出梨涡："姐姐又打趣我。"余光瞥见廊柱下倚着的少年，殷顾允身着半敞的墨色军装，腰间玉佩随着摇晃撞出清响。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总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嘲讽她，此刻却皱着眉盯着她握箭的手，眼神里藏着担忧。他比谁都清楚，每次母亲忌日前后，殷遥的情绪总会变得格外不稳定。
正说着，忽有宫人匆匆来报："郡主，大理寺江少卿求见！"
殷遥指尖微蜷。江淮之冷面阎罗的名号在京城无人不知，此人铁面无私，连皇亲国戚犯事都绝不姑息。半月前她曾在街头见过他审案，犯人被打得皮开肉绽仍死不认罪，江淮之却仅凭犯人袖口的血迹，便抽丝剥茧查出真相。他突然造访，必定是有棘手之事。
穿过九曲回廊时，殷遥顺手折了枝带露的茉莉别在鬓边。花厅内茶香袅袅，江淮之身着靛青官服端坐在太师椅上，膝头摊着一卷卷宗，见她进来，冷硬的面容难得松动半分："安宁郡主。"他将卷宗推过来，纸上密密麻麻画着铜钱铸造的纹路，"刑部近日查获一批私铸铜钱，追查到与北疆商人有关，此事恐怕......"他压低声音，"牵扯到朝中某位重臣。"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殷遥眉头微皱，掀帘望去，只见几个侍卫正拦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
那人一袭绣着金线云纹的月白长袍，手持白玉折扇，琥珀色瞳孔在日光下泛着柔光，腰间坠着的异域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正是前日才进京的友国二皇子原望诚。
"听闻安宁郡主箭术无双，"原望诚越过侍卫，折扇轻点殷遥方才射出的箭，笑容温和无害，眼底却藏着探究，"不知可否让本皇子见识一二？"
他身后，随从捧着个精致木匣，隐隐传来金玉相撞之声。殷遥注意到他袖口绣着的海东青，那是友国皇室独有的图腾，代表着征服与掠夺。
还未等殷遥回应，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之人面色苍白如纸，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凌厉——竟是帝国大皇子。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咳了两声，帕子上洇开点点血迹，目光扫过殷遥时骤然变得阴鸷："安宁郡主好雅兴，倒是忘了与本皇子的赌约。"
三个月前的校场上，殷遥当众赢了大皇子的赛马，气得对方当场撕毁赌约。此刻他盯着殷遥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却又隐隐透着偏执的占有欲。
殷遥注意到他腰间新换的玉佩，正是她幼时不慎遗失的那块——那是母亲用最后气力为她雕琢的生辰礼。
蝉鸣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殷遥握紧腰间软剑，余光瞥见角落一抹藏青身影。
那人衣着朴素，手持一卷兵书，目光温润却暗含锋芒。他朝她微微颔首，唇语道："谢迟，见过郡主。"声音低沉，却莫名让人安心。
殷遥突然想起今早父亲的叮嘱，说新聘了位擅谋略的军师，此刻看来，便是此人了。
"诸位，"殷遥拂开垂落的发丝，眼中闪过锐意，"既然来了，不妨去箭场一叙。"她转身时，银镯与箭杆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恰似战鼓初鸣。
箭场上，殷遥取下墙上悬挂的雕花弓。这是父亲在她十五岁生辰时所赠，弓弦上刻着"破云"二字。
她搭箭拉弦，目光扫过场边众人，江淮之抱臂而立，目光专注；原望诚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大皇子倚在马旁，嘴角挂着阴鸷的笑；殷顾允不知何时站到了最前排，手按在刀柄上；而谢迟，则默默走到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像是守护的影子。
"咻——"箭矢破空而出，首首钉入靶心。然而殷遥并未停下，她接连抽出三支箭，左手拈箭，右手拉弦，三支箭呈品字形射出，竟将靶心的木牌击得粉碎。
木屑纷飞间，她听见原望诚低低的赞叹，大皇子压抑的冷笑，以及殷顾允兴奋的口哨声。
"好箭法！"原望诚率先鼓掌，他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羽箭，箭尾缀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此箭名为'星坠'，赠予郡主，望日后能与郡主共猎北疆。"他说话时，刻意凑近殷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
大皇子突然上前，猛地抓住殷遥手腕："本皇子的赌约可没失效，明日辰时，校场见！"他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情绪。
殷遥恍惚间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是种明知绝望却仍要挣扎的倔强。
殷遥反手甩开他，却在转身时与谢迟的目光相撞。青年温和地递来帕子，声音低沉："郡主的手在流血。"殷遥这才发现，方才拉弦太用力，虎口己被磨破。
她接过帕子，闻到上面淡淡的草药香。
夜幕降临时，殷遥站在窗前，望着手中的"星坠"箭发呆。窗外，殷顾允正在月下练刀，刀光映着他认真的侧脸。
远处，江淮之的官轿匆匆经过，想必是去追查私铸铜钱的线索。
而皇宫方向，大皇子的寝殿依旧亮着灯，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阴谋。
"小姐，该歇了。"青梧端来安神汤。殷遥抿了口汤药，忽然想起谢迟临走前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明日校场，小心绊马索。"字迹苍劲有力，末尾画着朵小小的茉莉。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窗外，月光如水，照着她腰间的软剑，也照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一场风暴，正在京城的夜色中悄然酝酿。而她，安宁郡主殷遥，早己握紧手中的箭，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正如母亲当年，即便要用生命为代价，也要将希望留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