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的雨来得突然而猛烈。
林建成站在银行大厦38层的落地窗前,看着豆大的雨滴在防爆玻璃上炸开,又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折射成模糊扭曲的色块。
他手中握着一份刚收到的机密文件,纸张边缘己经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细密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总,金管局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马明远推门而入,深蓝色西装肩头还带着未干的雨水痕迹,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将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夹轻轻放在黑胡桃木办公桌上,金属印章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我们猜测的一样,那套广彩茶具根本没有走正规拍卖流程。"
林建成翻开烫金封面的文件夹,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间游走。他的指尖在某个数字上停顿——那套被专业机构估价三百万港币的乾隆年间广彩茶具,银行内部记录显示仅以一百五十万的低价就完成了转手交易。这个数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查到这个杜威是什么来路了吗?"林建成的声音低沉,目光仍停留在文件上那个刺眼的数字上。
马明远摇摇头,取下眼镜擦拭镜片上凝结的水雾:"只知道是瑞士信贷徐志明介绍的买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他顿了顿,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照片,"但有个奇怪的发现——这个杜威上个月刚在巴黎佳士得拍下一幅雷诺阿的素描,成交价西百万欧元。"
窗外的雨声渐大,雨滴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密集的哒哒声。
林建成想起克莱尔三天前发来的监控照片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模糊身影。
他走到角落的电子保险柜前,输入十六位密码,虹膜验证通过后,取出一叠装在密封袋里的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科利亚从冬宫档案馆发来的,烧焦的档案册边缘隐约可见半个眼镜形状的压痕,与银行监控中的轮廓惊人地相似。
"安排我去趟巴黎。"林建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用考察文化产权交易所的名义,不要惊动任何人。"
马明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离开时,门外的雨声短暂地变大,又随着实木门的关闭而被隔绝在外。办公室重归寂静,只剩下恒温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
林建成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苏富比近半年的亚洲艺术品拍卖记录。
他的目光在某个条目上停留——"清光绪广彩十二花神杯(一套十二件)",成交价二百八十万港币,买家信息显示为匿名。
这个价格正好是他抵押给银行那套茶具市场估价的两倍。
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香港的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维多利亚港。在那一秒的惨白亮光中,林建成做出了决定。他拿起桌上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很少使用的号码。
"龙叔,是我。"电话接通后,林建成用粤语低声说道,"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查查..."
三天后,巴黎戴高乐机场2E航站楼。
林建成刚通过海关通道,就看到了举着中文接机牌的克莱尔。
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MaxMara大衣,标志性的红发优雅地盘起,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与往常不同的是,她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
"情况比我们想的复杂。"一上车,克莱尔就压低声音说道,同时警惕地扫视西周,"那个杜威昨天去了雷諾阿基金会,以学术研究为名,要求查看所有1925年前后的往来文件档案。
更奇怪的是,他特别询问了关于'东方金粉'的技术资料。"
奔驰车驶过塞纳河上的亚历山大三世桥,水面上倒映着巴黎铁塔的璀璨灯光。
林建成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思绪却飘回了香港。
出发前,他特意去九龙城寨见了龙叔。那个江湖大佬在烟雾缭绕的茶室里,只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真正的古董,识货的人自然懂它的价值。"
克莱尔的公寓位于左岸圣日耳曼区一栋奥斯曼风格的老建筑内。
推开门,林建成闻到了熟悉的薰衣草香气,混合着陈旧书籍的油墨味。
客厅的胡桃木茶几上摊满了文件和照片,最上面是一张经过技术处理的放大照片——银行保险柜前,一个模糊的侧影正在输入密码。
"你看这个细节。"克莱尔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照片右下角。
放大后的画面里,那人抬起的手腕上露出一块腕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和复杂月相显示隐约可见。"百达翡丽5159,今年新款,全球限量50块。根据序列号查询,香港地区只分到了三块。"
林建成心头一震。他清晰地记得,陈家明在上次会面时,腕上闪烁的就是这样一块表。当时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因为表盘上的月相显示格外精致。
夜深了,巴黎的雨悄然而至,轻柔地敲打着百年老楼的锌制屋顶。
林建成站在法式阳台上,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正山小种。
克莱尔查到的线索像拼图般在他脑海中重组:香港银行的异常操作、神秘买家杜威、消失的广彩茶具、雷諾阿基金会的档案查阅、瑞士信贷的突然介入...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设计的商业陷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科利亚发来的加密邮件。
男孩用蹩脚的英文写道:"找到火灾记录!不是意外!有故意纵火痕迹!
"附件是一份扫描的档案文件,虽然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痕,但关键部分依然可辨——"档案室失火前一日,有特殊访客查阅周氏卷宗,查阅人:H.D."。
林建成放下茶杯,走回书房。他从随身行李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陈家明给他的所有合同副本。
在台灯温暖的光线下,他逐页检查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小字条款。
当翻到第三份合同的第七页时,一个几乎看不清的脚注引起了他的注意:"抵押物处置权转移后,买方享有相关知识产权追溯权,包括但不限于工艺配方、设计专利等无形资产。"
这个发现让他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如果这意味着一场针对非遗工艺专利的猎杀,那么对方布局的时间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雨声渐歇,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林建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莫斯科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间隙,他看向窗外——巴黎的清晨薄雾中,第一缕阳光正穿透云层,照在塞纳河畔那些刚刚开张的古旧书摊上。
那些泛黄的旧书和古董版画,不知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科利亚,我需要你去查一件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1925年周先生离开巴黎时,除了金粉配方,还带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挂断电话,林建成走到古董书桌前,翻开真皮封面的笔记本。万宝龙钢笔在克重纸上沙沙作响,写下新的行动计划:
追查杜威的真实身份与资金流向
核实广彩茶具最终去向及现持有人
启动非遗工艺专利的紧急保护程序
准备反制措施与法律诉讼预案...
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笔。
窗外,一只灰鸽落在雕花铁艺阳台栏杆上,歪头看着室内的灯光。
林建成想起临行前苏雯在机场送别时说的话:"有些真相,就像藏在古董夹层里的老画,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技巧才能揭开。"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书房,为满桌的文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在巴黎的这个清晨,林建成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场巨大商业博弈的棋盘前,而对手的下一步棋,将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