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把周砚之的邀请函夹在《我不是替身》样书里,去讲座那天特意穿了件米白针织衫。
深秋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她站在礼堂门口时,玻璃幕墙映出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这是她第一次以“林疏桐”的身份,而非谁的影子,来见这个曾陪她走过至暗时刻的人。
礼堂里坐了七七八八,前排有穿校服的学生,后排有裹着毛线衫的阿姨。
林疏桐挑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时听见讲台上传来调试话筒的轻响。
周砚之的声音混着电流声飘过来:“各位上午好,今天我们聊聊‘如何走出影子人生’。”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样书封面。
封面上“林疏桐”三个字是她自己手写的,墨迹里浸着股子清冽的倔强。
“影子人生的典型表现,是长期将自我价值锚定在他人评价体系里。”周砚之的声音比从前更沉稳,他站在投影屏前,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我有个朋友,曾以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是复刻另一个人的笑容。她会在深夜对着镜子练习挑眉的弧度,会把别人的喜好刻进日记本,首到有天她发现——”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台下。
林疏桐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正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他睫毛颤了颤,嘴角浮起极淡的笑:“首到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复刻都要珍贵。”
礼堂里响起零星掌声。
林疏桐低头摸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唰唰写:“谢谢你曾拉我一把。”墨迹未干,她就折成小方块攥在手心。
讲座结束时,人群慢慢往出口涌,她挤到第一排,把纸条轻轻放在讲台上摊开的笔记本里。
周砚之正低头收拾教具,抬头时看见她,眼睛亮了亮:“来听讲座?”
“来听你讲真话。”林疏桐指了指笔记本里的纸条,“刚才那句‘心跳声比复刻珍贵’,是我写在新书里的话。”
周砚之翻开纸条,指腹擦过“谢谢”两个字,忽然笑了:“该谢的是你。你让我明白,心理医生不是救世主,是陪患者找光的人。”
离开礼堂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顾承砚的消息跳出来:“今晚想吃糖醋小排还是清蒸鲈鱼?我在超市挑排骨。”林疏桐盯着屏幕上的“挑排骨”三个字,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连生抽和老抽都分不清的模样。
他们现在常去江边散步。
顾承砚会主动说起公司新接的公益项目,会在她讲写作瓶颈时托着下巴认真听,偶尔插一句“那要不要试试换个视角?”——像极了她从前蹲在楼梯间写文时,那个总在楼下便利店给她留热豆浆的陌生人。
“你会不会觉得我以前太自私?”顾承砚突然开口。
他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节无意识地蹭着口袋边缘,“总把你困在‘苏若雪’的壳子里,连你写文时咬笔杆的小动作,我都觉得像她。”
林疏桐停住脚步。
路灯在他发顶投下暖黄光晕,他眼尾的细纹被照得清清楚楚——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个被称作“情圣”的男人,眼底藏着多少不安。
“但你现在很好。”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那天在书房,你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负责给你买最贵的稿纸’,我突然觉得……”她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觉得,被人当成‘林疏桐’来爱,原来是这种感觉。”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袋里。
江风卷着细碎的浪声扑过来,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轻得像片雪:“以后只会更好。”
林疏桐的心理互助小组选在周末下午。
社区活动室的窗户开着,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得她发梢发亮。
她站在贴满便利贴的白板前,指尖点着“我不是谁的影子”几个大字:“我曾经每天数着系统任务过日子,觉得只要完成100次心动,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后来我明白,真正的‘回家’,是接纳现在的自己。”
台下有个扎马尾的姑娘举手:“但如果别人总把我和另一个人比较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们——”林疏桐摸出随身带的样书,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我叫林疏桐,梧桐的桐。我会哭会笑会写错字,会在冬天想吃三碗酒酿圆子。这些独一无二的‘会’,比任何复刻都珍贵。”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顾承砚站在门口,看着她被姑娘们围在中间,听她们抢着说“我也想写自己的故事”,忽然想起系统解绑那天,她捏着他的脸说“原来我早该自由”的模样。
他摸出手机,对着台上的人拍了张照——照片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背景白板上的便利贴写满“勇敢”“自我”“重生”。
周砚之的支教行程定在十一月末。
他约林疏桐在老咖啡馆见面,点了两杯热可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山区的孩子需要心理辅导老师。”他搅着可可,勺子碰着杯壁叮当作响,“我从前总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现在想试试……”他抬头看她,“想试试为自己活一次。”
林疏桐把样书推过去:“送你的,扉页写了‘去看更辽阔的世界’。”
周砚之翻开书,扉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谢谢你曾拉我一把,现在换我祝你——永远自由。”他合上书,指节抵着眼睛闷笑两声:“好,我会的。”
分别时在咖啡馆门口。
深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周砚之抱了抱她,又很快松开:“替我跟顾承砚说,他要是再惹你哭,我从山区飞回来揍他。”
林疏桐笑着点头,看他背着双肩包往地铁站走。
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最后融进夜色里——这次,不是谁的守护者,是他自己人生的主角。
林疏桐的新公寓在老城区,楼下有间开了二十年的包子铺。
搬家那天顾承砚来帮忙,搬完最后一箱书后,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真的不住我那?离工作室更近。”
“我想试试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林疏桐把他的手指从门框上掰下来,按在自己手心里,“就像你说的,真正的爱不是占有。”
顾承砚低头吻了吻她额头:“那我就在你回头的地方等你。”
搬完家的第二天清晨,林疏桐在阳台发现一盆茉莉。
花盆是粗陶的,盆底压着张纸条:“听周砚之说你喜欢‘重生’,查了资料,这花学名‘重生茉莉’,一年能开三次。——顾承砚。”
她蹲下来摸了摸花瓣,晨露顺着指缝往下淌。
手机在客厅响起来,是编辑的语音:“《我不是替身》首印加了三次,读者催着要签售会。对了,你上次说的新选题……”
林疏桐望着远处被晨光染红的天际线,忽然笑了。
她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新故事的开头:“她站在自己的影子里,终于看清——光,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
风掀起书页,吹得“重生茉莉”轻轻摇晃。
楼下包子铺飘来韭菜馅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漫进整个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