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老槐树夜市的晨光裹着煤炉的烟火气,烤架上的铁网还泛着昨夜的油光。男子蹲在摊位前擦炭灰,油渍斑驳的围裙兜住簌簌掉落的木屑。
“老王!”烧烤店老板的骂声惊飞槐树枝头的麻雀,“烤茄子撒那么多孜然当不要钱?客人说齁得咳嗽!”
男子垂眼盯着炭灰里的火星:“知道了,李哥。”他的声音像被炭火炙烤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妲己的素白广袖掠过青石板路,在离烤架三步远的小马扎坐下,望着男子被老板戳着的脊背——三千年前鹿台之上,那个挥剑斩断世族玉圭的商王,此刻正用围裙角擦拭溅在袖口的油渍。
“以前你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她的声音混着煤烟轻颤。
男子指尖一抖,炭夹“当啷”掉进炭堆。他抬头时耳尖发红,却仍扯出惯常的笑:“姑娘又来逗我了,烤串要加辣吗?”
妲己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掌心的薄茧硌得她指尖发疼。摊开的掌心里,一道浅褐色疤痕斜贯虎口——那是牧野歃血时,帝辛握玄铁剑割破的伤口。“这道疤,是你用王剑‘玄鸟吟’割的。”
男子猛地抽手。妲己不依不饶,她指尖顺着小臂上移,卷起沾满油污的袖管,“这道箭伤在尺泽穴三寸处,太医用金针封脉三日才保住胳膊……”
男子猛地抽回手臂,烤串簌簌坠入炭火。他慌乱去捞,火星溅上手背烫出红痕也不觉疼:“姑娘说的什么胡话!”他盯着妲己发间骨笄,喉结滚动:“姑娘再胡搅蛮缠,我要叫保安了。”
“还要装?”妲己霍然贴近,蔻丹扯开他领口纽扣。古铜色胸膛上,心口朱砂痣如凝固的血珠,“还有你胸口取心尖血的伤!”
“姑娘请自重!”男子慌忙按住胸口,围裙带子崩断,他弯腰捡带子,耳后隐约露出朱砂色胎记,他声音闷在围裙里:“我只是个烤串的,您认错人了。”
妲己的手悬在半空,她望着男子耳后的玄鸟——那是商王室的胎记。“殷商王帝辛!”她忽然笑了,比哭还难看,“你教我执戈祭天,说‘女子亦可掌玄鸟之印’,这些都忘了吗?”
男子背过身去摆弄烤架,铁夹重重砸在网面:“殷商王帝辛?”他忽然冷笑,“电视剧里的那个暴君吗,酒池肉林、炮烙忠臣,这些典故姑娘没听过?追剧追魔怔了吧?”
“那是周人泼的脏水!”妲己上前半步,“你废除人殉遭贵族记恨,推广牛耕被指亵渎神灵,东夷之战分明是为……”
“够了!”男子突然转身,炭火星子溅在他手背,“历史早被写进书里,改不了的。”他抓起铁夹的手在抖,“再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个烤茄子撒多孜然都会被骂的凡人。”
妲己的指尖紧握着的骨笄硌得掌心发疼。她忽然想起鹿台崩塌时,帝辛将她推入青铜匣的温度。“世人说你受狐狸精迷惑,你是不是也怨我?”
男子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他低头拨弄炭堆,火星窜起又熄灭:“姑娘,烤串卖完了,明天请早吧。”
妲己转身时骨笄垂珠撞出细碎的响。走出十步后,她听见身后炭夹落地的声响,却没回头——那个在火光中抬手又放下的身影,终究没叫住她。
“阿妲,你我不能相认……”男子盯着她素白的背影,指尖抚过掌心疤痕。炭灰簌簌落在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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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的浓荫里,林小满扒着树干,望远镜差点戳到眼睛。“姜教授你看!”她兴奋得差点摔下树杈,“苏姐姐抓住他的手了!像不像古偶里的破镜重圆?”
姜云舟倚着树干,量天尺在掌心敲出规律的节奏。
“他们肯定在说情话!”林小满把望远镜塞过去,“你看帝辛耳尖都红了。”
姜云舟避开望远镜,目光落在男子反复擦拭的烤架上,“别把历史当话本。”他的声音混着茶香,“苏娘娘要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
烧烤摊方向传来炭炉翻倒的声响。林小满慌忙举起望远镜,却见妲己转身离去,男子的手悬在半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哎哎哎!”她急得首跺脚,“快挽留啊!像电视剧里那样抱住她的腰——”
姜云舟忽然转身:“该走了。”
“不等苏姐姐了?”林小满恋恋不舍地收回望远镜。
“他需要时间。”姜云舟的鞋底碾碎落在石径上的槐叶,“三千年前没说完的话,现在说太急了。”
槐树的影子在石径上拉得老长,两个身影渐渐缩成小点。烧烤摊前,男子捡起滚落的烤签,他摸出褪色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玄鸟归巢日,星火燎原时。”
风卷起炭灰,他默默张口:“阿妲,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