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陡峭的山路冲下来,双脚踏上平坦镇口的土地时,陆昭昭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她扶着旁边一块冰凉粗糙的界碑,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烧火燎,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在晨光中显出几分巍峨轮廓的青云山,山腰以上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她爬出来的那个破落宗门。距离,比她想象的还要遥远。
“这破山头…”陆昭昭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买个菜都得跑断腿,迟早饿死在山顶上。”
骂归骂,当她的目光真正投向眼前的青云镇时,一种久违的、近乎贪婪的鲜活感瞬间攫住了她。
镇子不大,纵横两条稍宽些的土路算是主干道,其余全是蛛网般密布的狭窄小巷。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光滑,缝隙里积着黑泥和污水。
两旁的房屋大多是灰扑扑的砖木结构,低矮拥挤,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碎石。晾晒的衣物、咸鱼干、草药像万国旗一样从二楼的竹竿上支棱出来,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到难以分辨的气味:刚出炉面点的焦香、油炸果子的腻甜、生肉的腥气、劣质酒水的酸馊、骡马粪便的骚臭、各种廉价草药混合的苦涩……还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铁锈”味。
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耳朵: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小贩扯着嗓子此起彼伏的吆喝、妇人讨价还价的尖利、孩童追逐嬉闹的尖叫、推着独轮车的老汉沉重的喘息…喧嚣、杂乱,充满了旺盛到近乎粗鄙的生命力。
陆昭昭站在镇口,像一尾被骤然丢回水里的鱼,贪婪地呼吸着这浑浊却无比真实的空气。穿越以来一首紧绷的神经,在这鼎沸的人间烟火气里,第一次真正地、缓缓地松弛下来。脸上那层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硬壳,似乎也裂开了一丝缝隙。
“人间…”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总算回来了。”
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提醒着她此行的首要目标。陆昭昭定了定神,目光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逡巡。
她拉住一个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新鲜蔬菜的老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涩:“老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农停下脚步,用汗巾擦了把脸,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脸蛋清秀但眼神带着点倦怠和疏离的年轻女修,看着就不像有钱有势的样子。
他见惯了来来往往的修士,知道修士一般是问什么。
“仙子,这里是青云镇,我们镇是散修联盟管理。”老农抬手指了指镇子中心方向,“喏,顺着这条大路一首走,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往东,最显眼的那栋石楼,那里是散修联盟。旁边挨着个小门脸,挂‘信’字木牌的,就是他们收消息换钱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仙子是新来的散修?那地方消息灵通,办事也算公道,就是抽成狠点。”说完,也不等陆昭昭道谢,推起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吆喝着“新鲜水灵的青菜哟”,汇入了人流。
陆昭昭顺着老农指的方向,汇入了主街的人流。她像一滴水融入浑浊的河流,被裹挟着向前。两旁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打着哈欠卸下门板。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带着的面香扑面而来;炸油条的摊子滋啦作响,金黄色的油条在翻滚的油锅里膨胀;卖甜水的小贩敲着竹梆子,吆喝着“桂花赤豆汤,甜过蜜糖”……
她加快脚步,朝着镇中心最气派的建筑走去。
散修联盟的石楼看着很干净很气派,青石垒砌,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统一灰布短打、腰间佩刀的护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旁边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旧的木牌,刻着一个端正的“信”字。
陆昭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面对陌生机构的忐忑,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内光线有些昏暗,一股陈年纸张、劣质墨水和淡淡烟叶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不大的空间里,靠墙立着一排高高的木架,上面塞满了卷宗和薄册子。
一张厚重的木柜台横在屋子中央,后面坐着一个穿着半旧蓝布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就着窗口透进来的天光,慢悠悠地翻看着一本账册。他手边放着一个黄铜水烟壶,咕噜咕噜地响着。
听到门响,山羊胡男人头也没抬,懒洋洋地问:“问信?递信?还是兑东西?”声音带着点长年累月浸润在消息堆里的油滑。
陆昭昭走到柜台前,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轻轻放在柜台的桐油木面上:“兑银子。”
灵石落在木头上的轻微声响,终于让山羊胡男人抬起了眼皮。他放下账册,拿起那块小得可怜、黯淡无光的灵石,对着窗口的光线眯眼看了看,又用指甲盖轻轻刮了刮表面。
“下品灵石,成色…马马虎虎。”山羊胡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按今日的市价,一块下品灵石兑五十两银子,或者五万文铜钱。联盟抽半成利,也就是二两五钱银子,或者两千五百文。你是要银子,还是铜钱?或者…兑些灵珠零花?”
五十两银子?陆昭昭心里飞快盘算。在青岚宗当杂役,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几颗灵珠,一颗灵珠大概能换一两银子,可是青岚宗根本花不了银子。
这一块垃圾灵石居然能换五十两?足够凡人小户人家平平淡淡活两年!虽然要抽掉半成手续费,但也绝对是笔“巨款”了!
“兑银子。”她毫不犹豫地说。铜钱太重,灵珠暂时用不上,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最实在。
山羊胡男人点点头,也不多话,拉开柜台下的抽屉,拿出一个黑黢黢的小秤和几个大小不一的银锭、碎银。他动作麻利,先称了整块五十两的官银,用小锤子敲下一小块,放到秤盘上仔细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