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寝殿里,熏香漫过雕花梁柱,将晨光染得暖融融的。
长公主见清清进来,习惯性地伸手想去牵她,指尖却在半空中被避开——清清往后退了半步,垂着眼,手背微微侧着,像是在藏什么。
“怎么了?”长公主挑眉,话音刚落,一旁的小莲己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恕罪!不是郡主不愿让您碰,是……是郡主手上有伤,怕血污沾了您的衣袍。”
她的确不想让她碰,并不仅仅是因为伤。
长公主这才注意到清清的右手,月白的衣袖被血浸透了大半,顺着指尖往下滴着红珠,在金砖上砸出小小的血点。
“手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攥住清清的手腕,猛地撸起衣袖——手背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还沾着细碎的瓷片,显然是刚划的新伤。
“怎么弄的?”长公主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凤目里的暖意被寒霜取代。
清清抽回手,低着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我不小心摔了,碰翻了茶碗。”
虽是不称“奴婢”二字,却仍旧是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长公主信她的唯唯诺诺,胆小不敢惹事,但不信她口中的话。
“不是的!”
小翠也跟着跪下,急声道,“是李嬷嬷!她来抢郡主的赤金点翠凤钗,还推搡郡主,郡主被推倒在桌角,手撞在碎瓷片上才伤的!她还打了小莲,说郡主是没实权的金丝雀……”
小莲忙点头,露出脸上淡淡的指印。
长公主的指尖微微发颤,李嬷嬷是太后当年赏的人,仗着几分老资格,在府里向来横行,她先前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敢欺负到清清头上。
“反了她了!”她厉声对侍卫道,“把李嬷嬷绑起来,扔进柴房,等本宫回来再处置。”
侍卫领命而去,小莲和小翠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她们就知道,长公主定会为郡主出头。
清清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干净的左手按住流血的伤口,眼神空落落的。
“带你去个地方。”
长公主没再多说李嬷嬷的事,只是拿过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按住清清的伤口,
“见了人,你或许会高兴些。”
清清被她带到那间熟悉的密室,石门开启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昏黄的烛火下,江北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头顶插着七根细长的金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那是封人筋脉的手法,让他浑身无力,连抬头都费劲,嘴角挂着黑血,显然受了不少罪。
“江北!”清清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震惊。
长公主搂住她的肩,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别怕,他还活着。”
她看向江北,凤目冷如冰,“本宫没动他,也没想杀她,只是清清你不信,所以找他来,有些话要问。”
是,有些话要问。楚南是否还活着,长公主是否撒了谎。
江北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清清时,眼中闪过一丝急色。
这个小姑娘果然又回来了,救了她两次,回来了两次。她辜负了楚南,也将他的心思,白白废了。
只是如今,回来便也回来了。他如今自身难保,也救不了她了。
他回来,并非是为清清回来。只是听说小梅被吊在了城墙上。她救他两次,有恩于他,有恩不报非丈夫,所以来了。
只念着,救了小梅,报答她的恩情,便再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不料得,竟是圈套。
那些羽林军尚可敌,但今日是长公主亲自捉的他。他技不如人,也便认了。
“毒妇,你有什么话,早些问。”
“江北,”长公主替清清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慢悠悠地开口,“你那日从破庙带走楚南的尸体了吗?”
江北的眼珠剧烈转动。如今也不知如何回答,若说带走了,岂不是撒了谎,若说没带走,那清清问起骨灰何来,撒的谎便被拆穿了。
“你不用急着答。”长公主轻笑一声,“清清说你给了她一坛骨灰,可楚南的尸身,根本没被你带走。你走后,他还在破庙里,气息虽弱,却还有救。”
江北猛地抬头,看向长公主,此话的意思是……
“楚南被本宫带回府了,”长公主握住清清的手,避开伤口,语气笃定,“太医说伤得重,但没死透,现在还在静养。”
她转向江北,
“你那日走得急,怕是没细看,就以为他断气了,随手烧了件他的旧衣当骨灰,对吗?”
“对。”江北回答。
这毒妇没有撒谎,那的确不是楚南的骨灰。只是楚南是否还存活于世,他并不知道。
“所以,”长公主看向清清,眼中带着诱哄,“江北没骗你,他只是弄错了。楚南还活着,好好的。”
清清的心脏狂跳起来,手背的伤口仿佛也不疼了。
她看着江北愤怒却无法辩驳的样子,又想起静养殿里那个“楚南”的侧脸,那些疑虑瞬间被狂喜冲散——
是了,一定是这样!江北走得急,看错了!楚南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她抓住长公主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不成调。
“自然是真的。”
长公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只要你乖乖留在本宫身边,听话,不惹事,本宫每月让你去见他一次,如何?”
每月见一次……
清清看着长公主眼中的认真,重重地点头,泪水混着笑容落下,手背的血滴在长公主的衣袖上,像开出了一朵艳烈的花。
“问完了?”
江北挤出嘶哑的声音,目光落在长公主身上,
“可以放了小梅了吗?”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对侍卫道:“去南城门楼,把小梅放了。”
又看向北江,“你也滚吧。别再出现在京都,更别再碰本宫的清清,否则……”她没说完,但凤目里的杀意己足够说明一切。
侍卫解开江北身上的铁链,他踉跄着站稳,看了眼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清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罢了!长公主的话是真是假,楚南是生是死,清清是去是留,也与他无关了。总之救过,恩也便算报了。
从此江湖路远,各自保重吧!
他转身走出密室,背影在烛火里拉得很长,带着一身伤痕和未说出口的沉重。
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长公主拥住还在发抖的清清,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丝里的血腥味。
她知道,这个谎言编织得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破,但至少此刻,清清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