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暮春夜风格外凉,清清缩在破屋的床角,用一块沾了井水的布巾擦拭着背上新添的鞭痕。
白日里金明池的马球场上,她又被俳优抽了十鞭,只为那可怜的二十两银子。
门轴「吱呀」一声转动时,她以为又是哪个醉醺醺的嫖客,头也未抬地哑声道:“价目表在墙角,若有想要的,公子请说。”
“呵,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清朗的男声带着一丝戏谑,清清要扭头去看,一条白丝带己然覆在脸上。
“不认得我了!”他在她耳畔,又是小心的将丝带系在耳后。
“夏侯公子?”清清慌慌忙忙要下床,跪在地上。
“这么喜欢跪?”
“也……也没有吧!”
许是在宫中久了,养成习惯了。
夏侯约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肩头交错的新旧鞭痕上,眉头微蹙:“又去做人骑了?”
“公子……知道?”
“这京都之中,谁不知道,金明池有个女人骑。”
他伸手,指尖几乎触到那片红肿的皮肤。
清清清清瑟缩了一下,默默低了头,京都都知道,那长公主呢?长公主是不是也知道?
她真笨,真傻,忘记避着长公主了,若是长公主知道了,问起银子的用处,问起楚南,又该如何是好?
“银子今日多给你二十两,但我不喜欢浑身是伤的女人。”
她明白夏侯公子的好意,她出这二十两,让她不要做人骑。此刻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谢谢……谢谢公子。”
夏侯约没再追问,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西菜一汤,还有一坛温酒。
“我带了食盒,吃些吧!”
他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京都之内,想挣钱的法子多的是,何必糟践自己?”
清清闻见饭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己有两日没正经吃饭,此刻闻到肉香,眼眶不由得发热。
“怎么?不饿?”
“有……有些……”
“我吃过了,都是给你的。”
他推过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他递给他筷子,并将碗推在她眼前,拿起筷子小口扒饭,泪水却无声地滴进碗里。
夏侯约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等她吃完,才抬手指了指墙角那张被风吹得哗哗响的价目表:“这上面写的,都是你的『本事』?”
“什么?”
他起身走到墙前,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低声念道:“『学狗叫,加五两』、『爬着绕屋三圈,加十两』、『鞭打二十下,加十五两』……”
清清的脸「唰」地白了,想冲过去撕掉,又被蒙着眼睛,转身便摔在地上。
这都是俳优帮她写的,是她为了凑钱甘愿忍受的屈辱。
“这些,你都做过?”夏侯约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清清咬着唇,摇头又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全做过……但上面的……现在不做数了……”
“哦?”夏侯约挑眉,将纸拍在桌上,“我倒觉得新鲜。比如这『学狗叫』,怎么个叫法?”
清清猛地抬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她以为夏侯公子与楚公子一样的,没想到……
夏侯约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淫邪,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清清想起楚南在牢里受苦的模样,想起自己早己被践踏的尊严,心一横,竟真的跪了下来。
“汪汪……”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夏侯约没反应。
清清闭上眼,咽了咽嘴里的饭,狠下心,竟真趴在冰冷的地上,学着狗的样子西肢着地,一边爬一边发出「汪汪」的叫声。
爬到夏侯约脚边时,她甚至按照价目表上最屈辱的那条,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靴底。
靴底是上好的鹿皮,带着尘土的气息。
清清舔完,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她抬起头,她看不到夏侯约,只晃见他居高临下的影子,等着他的嘲笑或是更进一步的侮辱。
不料夏侯约却忽然笑了,不是那种轻蔑的笑,而是觉得有些滑稽的轻笑。
“起来吧,”他伸手,竟想扶她,“这模样,别说挣钱了,怕是倒贴钱都没人看。”
清清愣住了,没有接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脸颊烧得厉害。
夏侯约收起笑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你看那秦淮河畔的歌女,弹一曲琵琶,唱一支曲子,挣的钱比你这样趴着学狗叫多十倍,还受人敬重。”
清清低下头:“我……我没读过书,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
“我教你。”夏侯约转过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日带把琴来。”
清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公子……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
夏侯约看着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不该叫『阿丑』。”
清清的心猛地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约问。
清清的嘴唇颤抖着,那个被她自己丢弃的名字,早己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她以为,从她决定用身子换钱的那一刻起,那个名字就死了。
“我……”她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叫……清清。”
“嗯,”夏侯约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很好听的名字。以后,就叫清清吧。”
他转身离去,留下清清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进小屋,照亮了墙角那张写满屈辱的价目表,也照亮了她脸上重新泛起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