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是被木框相框的边角硌醒的。
深夜的海边小屋带着潮冷的湿气,她蜷在褪色的布艺沙发里,怀里还抱着方才翻到一半的旧相册。
暖黄壁灯在头顶晕出一圈光晕,照得相纸边缘的卷角泛着岁月的茶褐色。
顾承砚不知何时去了厨房,瓷碗相碰的轻响透过半掩的门飘过来,混着海风里咸涩的腥气。
她低头,目光落在相册最新一页——那是张被反复过的照片,年幼的顾承砚穿着白衬衫,膝头沾着草屑,怀里抱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
两人都咧着嘴笑,连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背景里是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落英沾在小女孩的发梢上。
“她是谁?”林疏桐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女孩的发顶。
厨房的动静突然停了。
顾承砚再出现时,手里的青瓷碗腾着热气,却迟迟没有递过来。
他站在沙发前,影子将林疏桐整个人罩住,喉结动了动:“苏若雪。”声音轻得像被海风揉碎的星子,“我七岁那年,在老宅后园的樱花树下遇见她。她蹲在泥坑里抓蝌蚪,我递手帕给她,她反而把蝌蚪装进我口袋。”
他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沿着照片边缘的褶皱慢慢:“那时候我总跟着她跑,她说要当宇航员,我就攒零花钱买模型火箭;她说害怕打雷,我就把自己的枕头塞给她,说里面装着会吃雷声的星星。”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任务里关于苏若雪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原身被扇耳光时,顾承砚咬牙说“你连她躲雨时的姿势都不像”;原身替苏若雪送药那日,他捏着药瓶冷笑“她从不吃苦的东西”。
可此刻他眼尾泛红,声音发颤,倒像是在说一段被小心收藏了二十年的糖果纸,“她是我第一个愿意分享秘密的人。”
窗台上的贝壳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林疏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哭了,眼泪砸在相册封皮上,洇开一团模糊的水痕。
顾承砚慌了,手忙脚乱抽纸巾,却在碰到她脸颊时顿住,像触碰什么易碎的瓷娃娃:“我不是……我只是……”
“我知道。”林疏桐吸了吸鼻子,握住他发抖的手腕。
他腕骨上那道和她同款的钢笔印硌着她掌心,“我只是突然明白,为什么你总把西装袖扣系得那么紧——”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原来这里藏着和我一样的伤疤。”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深夜的海最是无情。
林疏桐裹着顾承砚的西装外套坐在礁石上时,咸湿的浪花正一下下拍打着脚边的碎石。
系统进度条在她脑海里明灭,99%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最终任务的对话框还亮在手机屏幕上,“说出你最真实的心愿”几个字像团火,烧得她指尖发烫。
她望着海平面上明灭的渔火,想起顾承砚方才说“我想为你活着”时,睫毛上挂着的水光;想起周砚之在便利店外撑伞时,伞面倾斜成只罩住她的小宇宙;想起系统提示音在每个失眠夜响起的嗡鸣,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太阳穴。
“啪嗒。”
第一滴眼泪落进海里时,她没察觉。
第二滴、第三滴砸在礁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才惊觉自己早哭成了泪人。
咸涩的液体呛进喉咙,她蜷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原身被虐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顾承砚捏着她下巴骂“你怎么连她的笑都学不像”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疼吗?”
低沉的嗓音裹着海风钻进耳朵。
林疏桐猛地抬头,就看见顾承砚站在五米外的沙滩上,白衬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里还攥着方才没递出去的青瓷碗,热粥的雾气早散了,却仍固执地举在胸前。
见她没说话,他慢慢走近,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蹲下。
外套从他肩头滑落,轻轻搭在她背上——是方才她嫌热随手丢在沙发上的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我在监控里看见你出门。”他指了指小屋二楼的窗户,“本来想追上来,可看你蹲在这儿……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他喉结滚动,“以前苏若雪哭的时候,我会给她买草莓蛋糕;原身哭的时候,我会摔门离开。可现在……”他伸手,又在离她发顶三厘米处停住,“我只想问问,你疼不疼。”
林疏桐突然扑进他怀里。
他的衬衫前襟瞬间被泪水浸透,可他动都不敢动,只虚虚环着她的背,像捧着什么会碎的东西。
海浪声、心跳声、彼此的呼吸声混作一团,首到林疏桐抽抽搭搭开口:“顾承砚,你说……你真正喜欢的是谁?”
回程的车上,林疏桐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钢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松开。
“我不知道。”他盯着前方的路,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记得苏若雪怕黑,却记不清她生日是五月还是六月;我记得原身过敏不能吃芒果,却总在她递草莓蛋糕时皱眉。可现在……”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左胸,“这里跳得很快,快得我数不清心跳次数——而你在我身边时,它才会安静下来。”
林疏桐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
酒店楼下的路灯是暖黄色的。
周砚之靠在黑色轿车旁,看见她从顾承砚的车上下来,眼眶肿得像两颗红樱桃。
他没动,只是从后座拿出保温袋,里面的热牛奶还腾着热气——和便利店那次一样,袋口特意系了个蝴蝶结。
“怎么不进去?”林疏桐接过牛奶,指尖触到保温袋外侧的水珠。
“等月亮圆。”周砚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要化掉,“今晚的月亮很圆,适合说真话。”
林疏桐低头喝牛奶。
甜丝丝的液体滑进喉咙,可眼泪却吧嗒吧嗒掉进杯口,晕开一圈圈涟漪。
周砚之没问她去了哪里,没问她哭的原因,只是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动作轻得像触碰一片雪花:“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回到房间时,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林疏桐坐在电脑前,盯着“确认心愿”的对话框看了十分钟。
顾承砚的消息还停在锁屏界面:“小屋的床很软,明天带你去看日出。”周砚之的未接来电闪着绿光,显示“23:59”的未读时间。
窗外的海风声突然清晰起来,混着楼下便利店的嘈杂,混着走廊里保洁阿姨的扫地声,混着这个世界真实的、鲜活的烟火气。
她深吸一口气,点击确认。
对话框里自动弹出一行字:“我不想回家了,我想留下来,和他一起重新开始。”
下一秒,整间屋子剧烈震动。
电脑屏幕突然黑屏,窗外的海风声变成刺耳的嗡鸣,地板像海浪般起伏。
林疏桐抓住桌角试图站稳,却见墙上的婚纱照开始扭曲——那是原身和顾承砚的结婚照,此刻照片里的人正慢慢变成苏若雪的脸。
“砰!”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听见自己撞在地板上的闷响。
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
林疏桐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床头的花瓶里插着百合,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顾承砚趴在她床边,西装皱巴巴的,发梢翘着几缕,显然熬了整夜。
他的手正握着她的,指腹还留着钢笔的压痕——和记忆里那道一模一样的钢笔印。
“醒了?”顾承砚猛地抬头,眼底全是血丝,“医生说你突发低血糖昏迷,可把我吓坏了……”
林疏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突然发现记忆里的海边小屋、系统界面、周砚之的热牛奶,都像被风吹散的云,只剩下些模糊的碎片。
而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系统APP的图标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条未读消息——来自未知号码:“心愿判定中,请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