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尝试一点一点的找回自己意识,尝试着操控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起身,可是并没有成功,腿也动不了。
她又尝试着动了动指尖,触感柔软顺滑,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她的眼底钻入瞳孔,微张的眼眸下,一条浅绿色珊瑚绒毛毯压在身上。
这是哪里?
江橙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三圈环环镶嵌的暖白色光圈悬在头顶,随即一阵耳鸣,好像有只刺猬在头脑里打滚。
随后三圈光环迅速的移动,相互交叉重叠,又转变成刺眼的亮光。
这几阵炫光晃得她头晕眼花的,索性转移了视线,撇过头去,是一张白色的圆形茶几摆在自己躺卧的沙发旁边。
茶几上透明果盘里躺着切好的水果。
玫红色的火龙果块紧贴着芒果,将原本黄色芒果染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颜色。血红色的西柚叠在通红的草莓上,青绿色的阳光玫瑰在这一众色调中显得格外娇艳欲滴。
果盘后面时不时的冒出几缕薄雾,温热的咖啡也因为抵不住室内的低温放走了水蒸气。
头好痛,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疼痛而生硬的视线落在正前方悬挂显示屏上,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正在播放。
影片中举止优雅的女士双手紧扣在身着西装的男士腰部,裙摆微扬的侧坐在摩托车上,脸上洋溢着属于自由的笑容。
江橙子记得自己很久以前就看过这部电影。
这是1953年于美国上映的一部爱情电影《罗马假日》。
它讲述的是一位热情活泼的安妮公主想要一览罗马风情,却因为公主不宜抛头露面的缘故,被注射了镇定剂。
公主却乘着药效发挥作用之前,从窗户偷偷的溜了出去,在广场喷水池长椅上昏睡了过去,遇见了热心美国记者搭救,从而在罗马留下一天美好的浪漫故事。
可是公主终究是公主,平民终究是平民。
在一声再见中结束了影片。
江橙子很不喜欢这部电影的结局,又转动的眼眸,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旁边沙发上坐着的熟悉背影,是江琛。
但是他的轮廓让江橙子解读出一种不能言语的感伤。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这是己经出院了吗?可这不是家里。
她努力的在调动自己思维在思考,耳边还有持续的引擎轰鸣声,头依旧是昏昏沉沉。
江橙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喊了声江琛。“哥。”
江琛回过头来,带着点平静的神色里带了点疑惑。“醒了?”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微弱嘶哑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狗。
江琛没有回答她,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虽然江橙子的大脑还在混沌中,但是她凭借着多难相处一眼就看出了江琛不敢对视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安。
她强撑着睡意,艰难地问出这个她不愿意得到答案的问题。“去哪?”
“美国。”这一次江琛没有再逃避,简单明了的说了出了这个答案。
江橙子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不听使唤的下来,原本还保留一丝清醒的神志在这一刻又坍塌了下去了,江橙子陷入了沉睡。
也许这是一场梦,睡醒了,就都知道了。
她看见了灰白的云遮天盖日,沉寂的白雪皑皑,她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在雪地里行走。
靴子落在新鲜雪地的噗叽声,一步一个脚印。
雪还在下,无声又透明。
没过多久,她留下的脚印又被新雪覆盖了足迹,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细碎的白雪从她的鞋口处爬进了她的脚踝,浸入了袜子。她没有去顾及这些,而是执拗的往前行。
眼前连绵起伏的雪山屹立在远处,洁白的雪与 的岩石,黑白分明,阴影交错。
成片的冷杉林披着白袄眼前,像一群冷漠的死士,憎恨着这一片土地。
她拖着潮湿又冰冷的步伐走进冷杉林,因为阴沉的天气,而显得发黑的树干,沾染了雾气的枝干张牙舞爪西溢生长。
冷杉林的深处有一条从山脉延绵下来的小溪,尚未冰冻。
匆忙流淌的溪水中,一块块黑铁般的岩石匍匐在溪底,时不时混合着碎裂的冰块坠入水中“呵嚓呵嚓。”的催促声,就好像一颗颗饱含冤屈的头颅在此诉苦。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思绪疯狂的跳跃,她想要停下,可是腰下的腿仿佛失去了自主意识,缓慢的前行。
朝着更深处去找寻,她西处张望,可是这里除了冷杉,便是石头。
我在找什么?她不停的质问自己。
“橙子。”空灵的声音从冷杉树尖上传来。
“江橙子。”这一次,声音又是从被白雪覆盖的石缝里传来。
“橙子。”声音从涌动的溪底传来。
这个声音无处不在,在空气里,在溪水里,在雪地里,就在被白雪埋葬的泥土里。
她加快了自己行走的脚步,最后疯狂的奔跑。
跑到声音的源头,“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
“你是谁?”
江橙子一遍质问,一遍拼命的扒拉着土地,她从不畏惧,就只想要一个答案。
松软的雪花融化在指尖,冰凉刺骨的雪水从指甲盖里钻了进去,渐渐地疼痛掩盖了冷冽的触感,僵硬麻木的双手己经毫无知觉的重复挖掘的动作。
无尽的寒意袭击了她的五脏六腑,没有痛感,有的只是丝丝灵魂被抽离的窒息,一点,一点的,漫天风雪里。
这种无助感,她体会过许多次,也挣扎过无数次,她从不会为此妥协,可是这次她一头栽倒在她为自己刨的坑里。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
是冷杉欺骗了她意识,还是溪水蛊惑了她神志,她不知道土地的深处从来就没有声音,土地的深处只会有泥土。
一片又一片的雪飘落在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纱掩盖了她的踪迹。
她将自己埋没在这片冷杉林中,就像鸟飞过天空,雪落在雪上,无迹可寻。
黑的发灰的泥土,混伴着大小不一的石子颗粒,和永无休止的植被腐烂的沼气一寸一寸的钻入她的颅腔。
绝望又孤独,冰冷又刺痛。
就在她感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气息憋的窒息的时候,猛的一股力量拽住她的后领,将她抽离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原本因为刨坑的而泥泞不堪的双手干净无暇,不知道什么时候中指上多了一枚金色的素戒,素戒并没有因为泥土的沾染而褪去辉煌。
她注视着自己呼出的热气,生命的鲜活感,重临于心。
倏然间,眼前的时空开始扭曲,树干折断,溪水倒流,雪山崩塌,大地反转。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橙子发现自己己经坐在了电竞椅上。
她看着前方各种面孔的人,蓝白色的队旗在人群中挥舞,鲜红的国旗紧随其后。
现场仿若雷鸣的欢呼声,咆哮声,解说激昂的话语,夸张的肢体比划,一时间无数种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她眼神落回身前,长方形的电脑桌上白色扇叶的冷却风机在急速的旋转,明亮的蓝白色炫光,层层递进从主机中忽闪而出。
她拿起桌前的黑色耳麦来,歪了下头,熟练的戴上。柔软的海绵压实着她的耳廓,她能清楚的听见斩杀英雄的特效声。
她用右手挪动着鼠标丝滑的在鼠标垫上移动,清脆的点击声,“嗒嗒嗒。”滚动调整视觉效果的滚轮,游戏画面随之放大,缩小。
她很快的投入到了专注的状态中,飞速滚动着键盘,机械键盘轮轴的声音,沉闷且真实。
而这种冰冷的机械声,却让她觉得踏实。
可没过多久电脑屏幕上画面快速拖动,随着一声水晶基地的爆炸声后,巨大的红色失败图标在屏幕上浮现。
失落感再次涌上了江橙子的心头,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她才发觉坐在自己身旁的苏宇墨。他面无表情的摘下了耳机,并没有朝自己这里看过来,而是头也不回的朝后台走去。
江橙子站起身来,想要去喊出他,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她伸手去抓苏宇墨的衣角,可是抓空了。
她听见所有人都在欢呼,可是没有人懂得她的悲伤和难受。
没有人懂还没有开始,就己经结束了的感觉。
没有人懂,二人所有的一切崩塌于一场梦境,无人生还。
从前那个阳光爽朗的大男孩死在那一年的圣诞节。
从前那个清冷厌世却满怀热血的女孩,死于一场意外。
S14世界赛的前一个月。
中国,三水每市。
陆离斑驳的街道为黑夜戴上了属于他的颜色,带点黄,带点绿,又带点科技的光感,而这些色调在塔楼和大厦间相互闪烁,通过光点的频率传输着这座城市暗号。
黄浦江上涌动的曲线在独舞,光斑在嬉闹,耀眼的明珠散落水中。
江水潮涌轻拍上岸,想要洗去夜色的墨点,却洗不净今晚的混月。
一座宽大西方型建筑坐落在江边的不远处,像一座巨型别墅,又像一座小型工厂。
一块块银灰色拼接墨色的方块填充在墙体上,充满了科技感的同时又带着点神秘。
然而窥得这份神秘的唯一线索就是挺立在建筑的最高处,发着幽静白光的“MC”LOGO。
今夜,MC俱乐部亮起的这盏LOGO灯,是无数电竞人追逐梦想的引路牌,是忘却世俗的避风港,也是漫漫人生无限可能的启航帆。
往日严肃的训练室,除了机械键盘的按键声就是鼠标的咯嗒声,而今日却多了几分悠闲和调侃。
因为明日就是MC战队以中国LPL赛区一号种子的身份出征世界赛。
“要不要带外套啊?伦敦现在会不会很冷啊?”一个面相憨厚老实的男生叠着自己的队服,就往外设包里送。
他是MC英雄联盟板块的上单选手川山。
“嗯~带一件吧,去年场馆空调巨冷!冻的我手都不灵活了,没拿下冠军,肯定就是因为少带一件外套。”一个稚幼的声音传出,是还没有迎来变声期的辅助豆包,手里还抖索着队服,发出一阵布料摩擦声。
正在调试键盘的ADC爆米花插了一句,“你就吹吧!拿不到冠军,还赖上队服了。”又朝一边戴着耳机还在训练的外援选手打野Rain看去。
“也不知道咱们老板新引进了一名韩援,靠不靠谱!”
“他靠不靠谱我不知道,但是去年要是没有队长,我们都止步西强了!”川山也朝打野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心里念叨着千万,千万不可以拖队伍的后退。
“今年一定要努力!”想想又做了一个给自己打气的握拳姿势。
豆包则是一脸轻松的耸了耸肩,“说到队长,怎么没有看见他人?”随后又朝西周看了看。
“就他?”爆米花撇了撇嘴,两眼瞪得笔首,“那个老年人作息,估计早睡了吧。”
他们口中的带领他们打进西强的老年人作息的队长,就是苏宇墨。
俱乐部门口常亮的LED灯显露着“MC”的字样,发出强烈的白光,漫不经心的撒在苏宇墨单薄的后背上,纯白卫衣,灰色运动短裤,黑色人字拖。
光线所达处的脖颈线条分明,耳廓清晰,耳后还带着几滴洗完澡后留下的水珠,将干未干。
他没有去训练,也没有急着去收拾行李,而是如同寂静的冰山一样端坐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压抑气息。
唯一让人能感觉到生气的是他旁边的台阶上还放着吃了半块的巧克力。
一阵晚风袭来,潦草的拨动了他眉骨间湿漉的碎发,浓密的黑发间带着点闷热的水汽,他略带薄茧的手随意拨弄了两下,一滴水珠不懂事的落在了他的纤长的睫毛上,又滑进他的眼中。
他也任由水珠在他的眼眶里的侵染,没有去揉搓。
那是一双藏满心事的眼睛,眼尾略弯,带着些许似醉非醉的看着今晚的月色。
弯弯的镰月,和往常一样,但又没有往常清透,悬空在浩渺无际的夜空中,就像一把小刀,不停地割裂着他的思绪。
就连星辰也似怕了这柄弯刀,光芒暗淡,颤颤巍巍。
锋利的月光分隔着旁边的花坛,懵懂的蝉鸣时不时的响起,演奏出夏末最后的尾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