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储秀宫的帘帐重重垂下,香炉中烧着一支沉香,气息带着细腻的甜味,久闻却令人喘不过气。
太妃靠在榻上,披着一件旧貂裘,手里握着宫内奏折,不看,只轻轻敲着桌面。
“你瞧瞧她那架势,”她嗓音微哑,“倒像是本宫害死她一家似的。”
站在下首的是姜渊亭,他低头,不语。
“你不说话,是觉得她说得对?”太妃忽然看向他,眼神里裹着一层似笑非笑的冷意。
“……儿臣不敢。”他拱手,声音低缓,“只是此案己有圣意,三司……”
“圣意?”她轻笑一声,手中玉盏猛然摔下。
啪。
玉片西散,溅到她的裙角,她却仿若未觉:“一个贱生庶女,一口气,便能把归元堂翻得比陛下还响亮——那‘圣意’,是你的,还是她的?”
姜渊亭低头。
“你以为你护着她,是救她?”太妃冷笑,语气骤寒,“你是在推她入死局!”
她站起来,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宫墙高锁,月影微沉。
“她越查,就越多旧事翻出。景王的、先帝的、你的……”
“你若想她活,就让她闭嘴。”
她语气骤定,冷冷道:“明日,你去归元堂一趟,把那几件关键的证据——换成假的。”
姜渊亭一震,声音紧绷:“母妃,那是御前内旨——”
“谁会查?”她看着他,“她?疯子?还是那个早就死透了的景王?”
“姜渊亭,你当年替本宫杀的人,不少了。你若不想今日她替他们翻旧账,就把她这口气,掐掉。”
——
太妃说完这话后,静了片刻,又慢慢坐回榻上。
手指拨着茶盏边缘,语气终于缓下来:
“我不是非要她死。”
“但她太聪明了。”
“聪明的人,一旦不肯跪着,活得就不久。”
“比你父亲,还难控。”
她缓缓合上眼睛,吩咐:“传话出去——归元堂那个姓姜的,怕是藏了些不该看的旧卷。”
“让刑部……走一趟。”
“最好她明天午时前,就主动送一份认罪文来。”
“说是私改证物,误审旧案,惊扰圣听。”
“那我还可以,保她一条命。”
“她若不识趣——”太妃笑了一声,眼皮都未动,“那就断她所有骨头,丢回她爹原来的墓前。”
她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动着,像在咀嚼一段久远的回忆。
姜渊亭立在原地,额角滴下的汗,沿着鬓边一点点滑入衣领。
太妃未回头,只道:“你走吧。”
“回你那归元堂,替我问问她——”
“这场翻案,她真以为能赢?”
——
夜更深,储秀宫外檐的灯一盏盏熄了,只剩寝殿最里那一盏。
映着太妃半闭的眼,睫毛下有光,也有刀。
太妃缓缓坐下,拢着披肩貂裘,像是卸下一点力气,却比刚才更可怕。
“我那位皇儿——如今倒真是比先帝还仁善。”她笑了笑,“可我早说过,这江山传得出去,但这把刀,得握在懂规矩的人手里。”
她抬起手,食指一点桌面:“那丫头以为翻了个案,就能翻出真龙天子来?”
“她若真聪明,就该知道,所有死过的人都己经死了,活人要的是活着的规矩。”
“景王、你父亲、那几个曾经出现在翰林院旧卷上的名字……不都一样?”
太妃垂眸,语气几近低语:“谁还记得他们呢?”
—
姜渊亭站在原地,指节僵首,袖中的手指收得死紧。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她的声音像沉水珠,滴滴落在他的脊骨上。
“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她?你护得住她今日,那明日呢?归元堂不过百人,疯王是疯了,你呢?”
“你若识时务,就该明白——她不是棋子,她是火。”
“你握得住,就能照明。”
“握不住——便会被烧成灰。”
—
太妃重新倚靠回榻,闭眼,低声一句:
“传齐荣一声。”
殿外门影晃动,有人应声离去。
“让刑部备好‘清查令’,归元堂下属三房一并问讯,分六组突入,夜里三更,卷宗、草药、账册全部调出。”
“别惊动圣上。”
“更别惊动疯狗。”
“他要咬人,也得等我先把姜扶摇的牙拔了。”
她笑了笑,轻声叮嘱:“做得干净些。”
“最好,明天午时之前,就让她主动跪下来——”
“说她认了那桩旧案,是她私改证据,误审害人。”
“说她不该管景王的事,也不该再提你父亲的名字。”
—
窗外寒风如刀,卷起半片帘角。
太妃未动,眼皮轻轻一颤。
“本宫等她来求我。”
“求我放过她自己。”
“若她不来——”
“那她,便只能陪着景王,再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