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三司公堂,天色近晚。
姜扶摇随侍女一道,走出东门时,门下石阶上,一辆墨色马车横在前头,车帘掀着一角,露出一道极轻的眼神。
她本想绕过,却被车前那名少年侍卫拦住。
“姜掌事,请上车。主子说——赏你一顿热饭。”
话说得温和,力气却大。她的脚步被迫停住。
片刻后,她抬眸望向车内那双仍未移开的眼,声音平静:“若是谢我,在公堂谢得更响亮些,便是。”
车帘微动,里头那人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玩味:“你要响亮的?不如我下次在金銮殿上,跪着谢你?”
她没理他,转头欲走。
但下一瞬,车帘己被掀开。
萧策从车中懒懒踏下,一身常服,未着朝衣,却比在堂上更让人不敢首视。他站得极近,眼神扫过她鬓边:“你若走了,今晚太妃就能去你归元堂坐一坐。”
她的脚步顿住。
萧策弯腰,贴近她耳侧:“你说,她若见了你那些未呈上的证物,会是什么表情?”
姜扶摇没回头,只缓缓吐出一句:“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邀约。”他笑,像是哄小儿上船的戏班子,“请你赴宴,赴一场——谢你的命,也收你的命。”
她转身看他,两人西目相对。
她看不出他眼里有多少情绪,只有一种熟悉的压迫感,像藏在雨夜后的一场瘟。
“那我问清楚,”她低声开口,“这顿饭,是为我设的,还是为景王?”
他望着她,忽而垂眸:“设饭的人,想的从来不是谁来吃。”
“而是,谁不敢不吃。”
—
她终究还是上了车。
车厢很小,摆着一张不大的食几,一盏青瓷灯摇着烛光,灯底下的菜还热着,一碗羊肉汤,一盘山药炖鸡,汤头发白,看不出毒。
她没动筷,他也不动。
沉默里,只听见他手指敲在膝盖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像在数什么。
“你今日在堂上那一出,很漂亮。”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
“你若是个男人,今日就该加官进爵。”
她垂眸,嗓子冷淡:“可我不是。”
“所以才更值钱。”他抬眼,盯住她的脸,“你身上的证据、心里的账目,还有你那不愿多说一个字的脾气,值一整座景王府。”
她终于抬眼,眼神冷得像针:“你想从我这拿什么?”
“信。”他笑,“或者命。”
“我从来没信过你。”
他却轻轻将汤碗推向她:“那你喝吧,这碗汤,也不用信。”
姜扶摇没动,眼神一寸寸收紧。
萧策靠近几分,声音低哑,像是沉在骨头缝里:
“你能在朝堂上点出太妃,也能在朝堂下……替我动手。”
“我可以让她死在你手上。”
“这样,你就不用再为景王翻案。”
“因为她,会为你而死。”
—
车厢里烛火微摇,她没有说话。
窗外风起,有枝叶打在帘上,啪地一声。
她忽地伸手,将那碗汤推回他面前。
“杀她,我不介意。”
“但你先说清楚——”
“你要我,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萧策看着她,缓缓笑了:“你这句话,问得倒像是在替我寻心。”
他不答,只伸手替她夹了筷山药,语气缓下来:
“扶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
“都不是景王的人,也不是朝堂的人。”
“我们只是活着的人,想留下来。”
他说到这里,眉眼带笑:“既然如此,不如结个盟。”
“不是信,而是共犯。”
—
车停在归元堂外时,姜扶摇下车,未再回头。
马车远去时,她却忽然回首。
只见那车身上,风吹落一角黑布,露出下头印着的花纹——景王旧府图纹,己被火烧过半,只剩半道龙尾。
那一夜,她没回归元主屋,只在药库里坐到天亮。
而她知道,从她上车那刻起——
她己是疯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