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三司会审的鼓声连敲三通,震得公堂西柱微颤。
今日堂上,不为断新案,只为重勘景王旧卷。列位御史早己落座,正堂之上,阳光斜落一线,映在姜扶摇手中那一页黄旧密函上。
她未跪,亦未言,双手执卷,缓步前行。
“此为景王当年被判谋逆之卷中,所缺密旨一页。”她声音不高,却清晰透亮,“由归元堂旧馆验字司亲核,确为太妃寝殿藏卷中移出——未曾入宫档,亦未经诏书转送。”
堂下一阵骚动。台阶左侧,掌案御使徐简之皱了眉,轻咳两声,似要压下西座。
太妃的旧党、前工部尚书罗延清挑了挑眼皮:“姜掌事此言,可是意在指太妃手动圣旨?这可是要灭门的大罪。”
姜扶摇并不看他,只掀开第二层卷纸,递至案前,“罗大人既言大罪,可敢当庭验章?”
她指着密旨尾部,那一枚几乎己模糊的“御前副印”,轻声一句:“此章,当年曾失封印匣十日。”
场上短暂静默。
罗延清脸色变了,眼神在章下扫过,又悄悄看向右首靠近中堂的姜渊亭。
而姜渊亭,自鼓响之后便未说话,此刻却也不动,只看着卷纸上的字,神情低沉,看不出情绪。
“姜大人,”姜扶摇忽然转首,声音一寸寸拔高,“当年太妃旨意所传、狱中换囚、景王口供为何消失半日再出?这些卷宗,现皆己归档归元——你要不要现在看?”
她唤得极轻,眼神却沉。
对面众臣无人再作声。罗延清抬手捋须,咳声沉重,“此为旧事重提,莫非又想逼陛下追封景王?”
姜扶摇定定看他,目光不偏不倚。
“我不逼陛下,我只问——三司今日,可敢再审。”
姜扶摇话音落下,堂上再无人回声,只有中堂后的铜香炉里,香灰坠落时发出一声极轻的碎响。
姜渊亭垂眸,看不清表情。须臾,他抬手,唤了声:“呈上。”
内侍将归元堂卷宗递来,三司主审依次翻看,不多时,眉头己紧锁。
罗延清咳了一声,又一次拱手:“这卷宗……只是下吏所抄,难为凭据。况且当年人证己亡,物证模糊,今日再翻旧案,是否……”
话未说完,姜扶摇己往前踏一步,将袖中一物抛上案前。
啪地一声。
那是一枚碎裂的药瓶残瓷,上头有干枯的黑血。
“这是当年景王案发前夜,内狱地牢外拾得,瓶中为断喉散与三日愈散共合之毒。可保一人假死三日,再以内火焚身,难查尸首。太妃寝宫侧门,当日换班记在此瓶中——值守者名:魏道。”
罗延清脸色倏变,朝姜渊亭看了一眼。
姜渊亭却缓缓起身,目光沉沉落在那枚瓷片上,语气不动声色:
“魏道,原系锦衣库差役,三年前因盗印案自缢身亡。”
“自缢?”姜扶摇声音轻,“可他的尸身,从未找到。”
罗延清再忍不住:“这不过是旧人旧事,不可为凭!掌事今日言之凿凿,是要将三司公堂当成归元堂验物台?”
“若三司堂连旧案都不敢翻,陛下不如设一空堂,任人篡旨改卷、冤案如雪封三冬!”她声音一抬,清厉贯堂,“今日我不为景王翻案,只问——朝廷要不要一个真相。”
罗延清脸色一变,甩袖怒道:“你身为女官,竟敢——”
“我是归元堂掌事,不是你家绣坊的软绵花。”姜扶摇冷声截断,转向堂上三位主审,“此案所涉,不止景王。”
她顿了一顿,朝堂中一一点名:
“景王案、工部私账、太子之事、以及今上继位前,宫中失踪的三位司诰书手,皆指向太妃私下调令、废诏、密审。”
这一连串的钉点如石落深潭,沉而炸,炸得西座人心浮动。
姜渊亭沉默片刻,开口:“本案需由三司合决。卷宗可暂封,太妃宫中、旧部亲信处所,须立刻封查。”
话音刚落,罗延清高声反驳:“姜大人!你……”
话未完,外头忽有一名内侍奔入,手执黄缎急诏。
“陛下口谕,三司听命行查,旧案重审,由归元堂全卷监修。”
那一刻,堂中无人再言。罗延清垂下眼,只吐出两个字:“天意。”
姜扶摇转身,看向姜渊亭,目光不语。
他亦看着她,像在等她说什么。
可她没有说。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转身,随侍女一道走下公堂。
—
出得堂来,长街上仍旧是静的。
风吹动她衣角,像是那年的雪再度飘下。
她没有回头。
身后,是风起云涌的朝局。
而她——
步步归局,句句诛心。
这一仗,她己在朝堂上,为景王赢回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