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二十八年,夏。
疯王出北山,带回一支不在编的兵。
名义上是“北岭守脉军”,实则清一色是三年前归元案中“死档”里的人。
档案写他们“生死不明”。皇帝没追,太子没问,内阁没动。
兵入西城废营,昼夜操练,不穿号服,不入军册,出门蒙脸,进营不言。
入京那夜,大雨。雨声盖过鼓响。
坊间传话——疯王回来了,带着一队不说话的活人。
活人眼神,比死人还沉。
归元堂早拆了。
新匾新人新制式。叫“尚医司”,归中书首管。
说是“去旧立新”,其实是“封口归权”。
堂里连药柜都换了三拨,连姜家留下的诊石也一块不剩。
可那道门还在。
归元档案室,最内一格,门轴锈着,但锁还管用。
姜时鸢第一天回来,就推开了这扇门。
她身上的尚医袍,是新裁的,剪得合身。袖口却少了三分白边。
脚步不快,声息极轻。
旧门吱呀一响,熟悉的药气扑面而来。
她站了半晌,没说话,像在看旧伤的疤。
她回归第一日,不出诊,不接案。
把三册《断脉卷》带回屋,逐页翻了三遍。
第三遍,书页卡着一张小纸片。
灰白,边角发黄。
纸上五字:
“林氏童子案。”
“林”是皇后娘家姓,“童子”是归元试验脉的内部编号。
她食指缓缓压住字眼。
不是病案,是线索。
她收了纸,锁柜,首奔老档司。
老档司潮湿,墙角挂霉。
负责的是个五十多的老太医,戴着老花镜,正抖腿烘手。
她进门,男人没抬头:“找谁?”
“林氏童子案。”
对方抬眼,眉梢一挑:“姜大人不是被罢了吗?”
她没说话,只伸手。
瘦手一抬,虎口有一块未结痂的针口。
老者盯了两息,解下腰上钥匙,扔过去。
“你只有半炷香。”
柜门推开,纸灰扑面。
“林氏童子案”,共五十页。
可整卷翻完,仅一页完好。
页上字迹干净,唯结尾有拖笔痕。
“编号九,林。性别女。胎生三月,供血未稳,己掐断。”
“掐断”二字墨色过重,像是被重笔按过。
再往下,是一条红线,按惯例意味着“断脉己亡”。
但她看得出——那线收笔不整。
像是下笔的人,最后一刻停了。
她盯了半秒,翻身出门。
门还未推开,太子近侍己立在外。
低声道:“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寝宫。
门未关,灯未点。
殿内不香不暖,气息像压了三年没散的灰。
姜时鸢立在门口,一步未动。
榻上人穿常服,膝上摊着一册无封面书卷。
翻页时,指节没力,像是不肯碰得太久。
“你看过了。”他开口,语气平,听不出情绪。
她不回话。
他又翻了一页,“林氏的那一卷,写得太不干净。”
她仍未动,只抬眼看他一瞬。
太子目光低垂,像自说自话:
“我看过归元全部档案。”
“但从头到尾,没有我母亲的名字。”
“只有编号、血型、实验代号,和一堆未成案的代储。”
“我母亲生我,却从未在任何归元脉案中被登记。”
他说到这,停了下。
“所以你说,我是谁?”
姜时鸢抬脚走了进去,落地无声。
她看着那册书,开口:
“归元编号从不记录亲属名,只记血统筛码。”
“她的名字被抹掉,不代表你不是她生的。”
“但你不是她生的,也可能是真的。”
太子笑了一下,不算好看,“你倒比他们说得狠。”
她不接话。
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涩。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但你若看出来了,就留下。”
她没答。
屋里陷入沉静。
炭火在墙角跳了一下,照出案上一纸未熄的字。
那是她带出的那一页林氏卷宗。
纸上最后那行,墨色尚未干透:
“女,三月胎,未断。”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没动。
太子盯着她,低声道:“是不是她?”
姜时鸢收回目光。
“你现在问谁都没用。”
“能证死的卷被烧,能证活的命藏在井底。”
“你要真想知道自己是谁,就别查了。”
他眼神动了一下。
“你查,就要动真太子的命。”
“你若查不下去,就被他动。”
同一时间,西郊林府。
疯王翻墙入宅。
一掌击碎后堂密室,地下室药柜应声开裂。
灰尘散尽,柜中取出一纸古封。
纸上只有两个字:
“胎册。”
而落款,是归元失踪三年未归的编号西——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