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裹着荷香漫进窗棂,钱蓉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船桨拨开水面的轻响。纱帐外浮动的月光里,沐白的声音穿过雾霭传来:“蓉儿,我在船上等你。”
钱蓉踏上画舫甲板,船身随着水波微微摇晃。舱门半掩,烛火在帘后明明灭灭,将少年侧卧的身影映成一幅水墨。月白中衣松松垮在肩头,露出半截劲瘦的腰线,乌黑长发如瀑铺展在软榻上,鬓边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指尖触到他眉心的刹那,时光轰然碎裂。她看见自己穿着病号服躺在急诊室,护士来回穿梭,监护仪的滴答声与此刻画舫外的水声重叠;又看见沐白握着她的手在喃喃细语。
“原来你在现代一首陪着我。”
钱蓉的泪珠坠在少年睫毛上,沐白睫毛轻颤,睁开眼时瞳孔里盛着千年的温柔。他抬手拭去她的泪,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钱蓉手指抚上沐白的肌肤,感觉到他的温度,心跳如擂鼓般震响耳膜。
她俯下身子,就在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温热时,眼前的面容突然扭曲变形,沐白的瞳孔被冷冽的墨色吞噬,高挺的鼻梁与薄唇竟化作陆深的模样。
“啊!”钱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伸手推搡。
陆深踉跄着跌坐在软榻边缘,玄色衣袍散作墨色涟漪,眼底翻涌的幽光比寒潭更冷:“为何推开我……郡主,你可真没良心。”
他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传来,尾音拖着绵长的颤音,惊得画舫外栖在芦苇丛中的白鹭扑棱棱飞起。
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瞬间浸透寝衣的凉意让钱蓉猛然睁开眼。
帐顶鲛绡纱在夜风中诡谲翻卷,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金丝绣牡丹的帐幔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那些细碎光影突然诡异地聚合,化作一面首径盈尺的圆形水镜,镜面泛起细密涟漪,仿佛有人将石子投入深潭。
凤冠上的东珠最先刺破迷雾,游龙戏凤点翠装饰在水波中若隐若现。随着涟漪逐渐平息,穿着大红色翟衣的妇人面容缓缓清晰。珍珠缀成的面帘随着呼吸轻颤,露出的半张脸上黛眉微蹙,而那双含着水光的杏眼,与陆深幽怨的眼神如出一辙!
此刻她朱红蔻丹的指尖正轻轻抚过南辰帝,唇角挂着温柔笑意,眼底却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怨毒,仿佛淬了毒的玫瑰。
“玄水阵……”钱蓉喉间喃喃,攥着锦被的手指紧了紧。
水镜中的妇人突然转头,珍珠面帘哗啦作响,仿佛能与她对视。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这是……南辰皇后娘娘!居然是南辰皇后,为何会有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
远处更漏声传来,提醒她此刻身处南辰皇宫偏殿,而那水镜中的画面,正是在皇帝寝殿布下的追踪法阵。
夜色浓稠如墨,烛台上的火苗在琉璃灯罩里诡异地蜷曲。南辰禁卫军铁甲相撞的声响传来,皇后素白的指尖仍固执地描摹着南辰帝凌彻棱角分明的脸,此时他陷入昏睡,一动不动。
“哐啷!”雕花木门被轰然撞开,为首的将军面覆寒铁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烛光在他胸前的铜虎头上跳动,与皇后腕间的珍珠同时折射出冷光。
皇后却恍若未闻,一只手举着蜡烛,蜡烛燃烧发出一种奇异的似香似臭的味道,烛泪都滴在了锦被上,一只手还停在南辰帝脸上。
“皇后娘娘,”禁卫军首领的声音裹着冰碴,“你这是做什么?”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皇后染着丹蔻的指尖终于颤抖着落下,在皇帝逐渐发青的面颊上划出一道红痕。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眼底破碎的倒影,那是十八年前新婚那夜初见时,少年帝王披着月光为她卸下簪花的模样。
殿内弥漫的味道愈发浓重,禁卫军首领逼近皇后,她枯瘦的手腕青筋暴起,却仍固执地将那支蜡烛举向凌彻泛着青灰的面庞,蜡泪在摇曳的月光下宛如凝固的冰晶。
十八载宫廷岁月,从少女初嫁时的羞涩到执掌凤印的威仪,点点滴滴化作眼底翻涌的浪潮,她多希望能用这缕微弱的光,照亮往昔再也回不去的温情岁月。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喊刺破死寂:“把蜡烛灭了,有毒!”
钱蓉踉跄着撞开挡在身前的禁卫军,眼睛死死盯着皇后手中的蜡烛。她的声音颤抖:“那是西域的噬心烛,燃烧时散发的香气能让人在昏迷中窒息而亡,陛下他……他就是中了这种毒,快宣太医。”
话音未落,殿外狂风骤起,熄灭的蜡烛突然诡异地复燃,幽蓝的火苗蹿起半尺高,将皇后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为何如此?”钱蓉质问,指尖颤抖着指向皇后。
皇后踉跄着扶住床柱,珠翠琳琅的步摇随着癫狂的笑声叮咚作响:“为何?你且看看这凤袍上的金线!”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内衬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当年我绣这嫁衣时,每一针都藏着‘宜室宜家’的祈愿!”
朱漆屏风映出皇后恍惚的倒影,她忽然抚上冰凉的龙纹:“十八岁上元夜,他持着梅花踏雪而来,说要与我共看岁岁花灯。成亲那日,我踩着十里红妆进了宫,以为他会真心待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凤袍暗纹,“可不过半年,他便日日宠幸别人,更是念念不忘初恋之人,我日日盼夜夜盼,这个薄幸之人何曾看顾过我的感受。”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满地奏折上,皇后抓起其中一卷狂笑:“你看这些捷报。我父亲为朝政呕心沥血,他却疑心我父别有用心,对我处处提防!”
她突然低吟起词来,声音凄婉如杜鹃啼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忽然哈哈大笑,“我的皇儿为避嫌躲在外面,不愿和人争夺皇位,连我这个娘也不愿多见。”
“我日日在宫里辗转难眠,他却在暖阁里与新人赏花看曲夜夜欢歌!”她扯开青丝,鬓边金步摇刺入掌心,“圣女,你说这天下最毒的药是什么?是他亲手赐给我的‘深情’!”
皇后越说越激动,摘下凤冠重重砸向房门,只见房门处人影一闪,一人接住凤冠踏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