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赤金镯子贴着胸口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林晚跪在冷硬的泥地上，赌坊管事油腻的手指正着那张素纸。日光穿透纸背，纤维纹路在他掌心拓下蛛网般的暗影。
“薄如蝉翼，韧胜生绢...”管事屈指一弹，纸面铮然作响。他三角眼里精光浮动，突然攥紧纸卷：“确是赵家染坊要的漂药滤纸！”话音未落，院门“吱呀”洞开，张屠户铁塔般的身躯堵在光里，剁骨刀柄上的血垢还在往下滴。
“钱呢？”张屠户独眼扫过林晚，喉结贪婪滚动，“人货两清！”
管事山羊须一抖，纸卷闪电般塞进袖笼：“张老弟糊涂！此女能造滤纸，便是棵摇钱树！”他枯瘦五指铁钳般扣住林晚腕骨，“三日为限，每日交十刀滤纸抵利钱。”指甲几乎掐进她虎口的灼伤疤，“交不出——”刀锋似的目光刮向缩在墙角的王氏，“拿你婆媳俩的皮肉抵债！”
锁门声如丧钟在鸣。王氏在地，忽又暴起揪住林晚头发：“丧门星！哪学的妖法？”头皮撕裂的剧痛中，林晚窥见西墙洞一闪而过的灰影——杜婆婆在示警！
“放手！”林晚嘶声掰她手指，“我能造滤纸，就能赚钱！”她猛地指向院角石灰窑，“但需银钱买原料！”
王氏喘着粗气松开手，赤金镯在腕间叮当乱撞。林晚压低声线：“赵家给五贯定金是假，但若真交货，何止五贯？”她盯着王氏腕间金镯，“当本钱买竹料，三日后还你金镯双倍重！”
“休想！”王氏捂紧镯子，“这是我儿的束脩...”话音戛然而止。正屋传来幼童嘶哑的咳嗽，像破风箱在死命拉扯。王氏脸色骤变，扑向窗台端药碗，腕间金镯磕在陶沿上“当”一声脆响。
趁她分神，林晚疾步退至石灰窑后。杜婆婆枯手从墙洞递出个油纸包，霉斑点点，正是昨日给的柿饼！林晚掰开饼身，橙红果肉己生出绒白菌丝。指尖捻起一簇白毛，前世实验室的记忆轰然洞开——**曲霉菌分泌果胶酶，可加速纤维分离！**
“婆婆，”她凑近墙洞急语，“再寻些烂竹篾，要带青皮的！”腐竹纤维强度不足，唯新竹青皮含优质长纤维。杜婆婆浑浊的眼骤然睁大，枯指蘸泥在砖上画了叉——后巷赵家纸铺的霉竹前日刚被清走！
日头西斜时，林晚将发霉柿饼泡进雨水。菌丝在陶钵里浮沉如雾，空气弥漫甜腻的腐味。王氏端着药碗蹑足靠近，鼻翼翕动：“什么怪味...”林晚反手扣住陶钵：“滤纸秘药！沾了人气便失效！”王氏狐疑退后，腰间钥匙串却哗啦坠地！
铜匙近在咫尺。林晚心如擂鼓，面上只垂首搅动陶钵。待王氏骂骂咧咧走远，她脚尖一勾，钥匙己滑入袖袋。冰凉的铜齿贴着肌肤，今夜必须拿到金镯买竹料！
三更梆子敲过，锁舌轻响。林晚狸猫般潜进正屋，药味裹着鼾声扑面而来。妆匣就在王氏枕边，匣面牡丹雕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屏息探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扣——
“娘...冷...”床榻里侧传来呓语。林晚悚然僵住，只见王氏翻了个身，枯瘦手臂竟将妆匣搂进怀里！金镯从她松垮的袖口滑出半截，镯身内圈“林周氏”三字在幽暗中刺痛林晚的眼。
榻上幼童又一阵剧咳，王氏惊醒，迷蒙中拍抚儿子后背。林晚急退至帐幔后，心跳如雷。妆匣暂时动不得，可明日就是第二天...目光忽被榻边矮几吸引——几上散着几枚红纸剪的蟾蜍，是王氏给儿子求的镇咳符！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起。林晚悄步上前，抽走最底下那张红纸。指尖蘸了唾沫在纸背急画，就着月光隐约现出赤金镯轮廓。她将红纸揣进怀，闪身没入夜色。
寅时，赵家纸铺后巷。林晚将红纸拍在守夜小厮掌心：“赵掌柜订的金镯样子，急要！”小厮睡眼惺忪瞥见纸上金镯图样，又见她衣襟内隐约有金光流动（实是月光映在怀中蚌壳上），嘟囔着开了侧门。
库房霉气熏天。林晚扑向墙角竹堆，青黄霉斑在竹篾上蔓延如疮。她抽出带青皮的竹条捆扎，忽听门外脚步纷沓！
“抓贼啊！”小厮的尖嗓划破晨雾。林晚扛起竹捆撞开后窗，竹梢刮倒一排靛蓝染缸。浓稠蓝浆泼溅如血，她踩着一地狼藉狂奔，身后传来赵掌柜的咆哮：“剁了她的脚！”
破晓的巷子变成修罗场。泼皮们持棍包抄，靛蓝汁液在林晚麻衣上晕开大朵毒花。她左突右窜，肩头竹捆突然散塌！一根尖竹枝首刺眼珠的刹那，巷口传来破锣嗓：“拦老子的财神？”
张屠户独眼圆睁，剁骨刀寒光凛凛。泼皮们僵在原地，赵掌柜山羊须首抖：“张爷，她偷...”
“偷你祖宗！”张屠户一脚踹翻染缸，“这丫头欠老子印子钱，死了你赔？”他独眼剜向林晚，“滚回去造纸！”
林晚喘着粗气拢起竹条。经过张屠户身旁时，她低声道：“明日多送你三刀滤纸。”对方鼻腔里哼出一声浊气，刀尖却往巷尾一撇——瞎眼老妪正拄杖摸索墙根。
回到柴房时，杜婆婆己扒开墙洞。老人枯手递进个陶瓶，瓶内褐膏辛辣扑鼻。“金疮药...”她嘶哑如裂帛，指指林晚被竹枝划破的手臂。林晚敷药的手忽地顿住——药膏里混着几星朱砂，正是显形剂的原料！
日上三竿，王氏的咒骂与砸门声准时响起。林晚将最后几根青皮竹浸入陶瓮，柿饼霉液泛着诡异的蓝沫。她拉开门闩，劈手将一物掷向王氏面门！
赤金镯当啷落地，滚进鸡粪堆。王氏疯扑去捡，林晚冷声截住：“赵家给的定金！够买竹料了吧？”——正是昨夜她当掉红纸换的三十文钱，用细麻绳串成寒酸的一小吊。
“三十文？”王氏指尖掐进铜钱缝，“糊弄鬼呢！”她扬手要打，林晚突然指向院门。赌坊管事幽灵般立在晨光里，指尖拈着张靛蓝染透的纸：“赵掌柜告你毁缸，赔五贯！”
王氏在地。林晚却俯身捡起金镯，在管事眼前一晃：“镯子押给您，三日连本带利还清！”不等回应，她反手将金镯塞进管事袖中。入手沉甸甸的触感让管事山羊须微翘，袖袋里却传来细微的“咔哒”声——林晚塞进的实是裹了金箔的铅胎假镯！
柴房门轰然关闭。林晚背抵门板，听院中管事叱骂王氏。她摊开掌心，三根靛蓝竹丝粘在汗湿的纹路里。指腹捻开纤维，青皮竹的柔韧度远超腐竹。成败在此一举了！
瓮中菌液己呈墨蓝色。林晚将青竹劈丝投入，纤维遇液嘶嘶作响，如毒蛇吐信。她舀起一捧菌液浇在昨日藏好的素纸上，朱砂混着碱水迅速晕开“林周氏”三字！
院外突然死寂。墙洞传来杜婆婆指甲刮砖的急响——王氏正持斧劈向墙洞！林晚急将显形纸塞进灶灰，菌液陶瓮藏进草堆。转身刹那，她瞥见积灰的秤杆：秤砣悬绳处，三道刀痕深陷木纹。
这是父亲生前刻的印记。那年王氏赌输十贯钱，债主逼父亲剁指抵债，他却在秤杆刻痕明志：“三年必雪耻。”父亲至死未填平那十贯窟窿，而今她面前是百贯深渊。
斧劈墙洞的闷响似劈在脊骨上。林晚攥紧霉斑柿饼，菌丝在指间拉出黏腻的白丝。腐物生辉，绝地铸刃，这吃人的世道，终要被她捣成一张惊世的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