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重重宫墙,穿透冬日的薄雾,投向那巍峨皇宫的深处。
在远离前朝喧嚣、靠近御花园西侧一处僻静角落,坐落着一座小巧精致的宫殿。它没有主殿的金碧辉煌、气势磅礴,反而透着一股清冷孤高的气息。宫殿以深色的沉水木为主体,檐角飞翘,铺着墨绿色的琉璃瓦,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幽暗。殿前没有繁花似锦,只有几株虬劲的老梅树,枝干如铁,上面零星缀着些淡红的花苞,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冷香。
宫殿门楣上悬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面以银粉勾勒出三个清隽却带着一丝孤寒意味的大字——锁星殿。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紫铜兽首熏炉里袅袅升起青烟,是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清冽悠远,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殿宇本身的空旷和寂寥。地龙烧得不算太旺,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反射着幽冷的光。
林星晚坐在临窗的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绣墩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雪狐皮毛镶边的月白色锦缎斗篷,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透明。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暖手炉,指尖却依旧冰凉。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那几株老梅,目光却没有焦点,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距离那场撕心裂肺的风雪分离,己经过去月余。那日被雷刚和苏晴强行拖走,在暴风雪中跋涉,几近绝望时,被一队前往京畿卫戍营地换防的精锐骑兵发现。当为首的年轻将领看清她怀中阿囡那酷似其早夭幼妹的容颜,以及林星晚那即便狼狈也难掩绝色的姿容时,震惊之下,竟下令将她们一行护送至璇京。然而,刚入京城地界,一纸来自深宫、盖着凤印的敕令便如影随形般降临——“天降祥瑞,星辉入宫。着即护送此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她甚至来不及打探陈烬的任何消息,便被强行带离了雷刚和苏晴(他们被安置在京畿卫所),如同被捕获的珍禽,塞进了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锁星殿。
“娘娘,该用午膳了。”一个轻柔却带着刻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星晚身体微微一颤,回过神来。说话的是女帝指派给她的贴身宫女,名唤青黛。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清秀,举止一丝不苟,如同用尺子量过。她穿着宫中女官统一的靛青色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空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情绪。她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完美地执行着“服侍”的指令,却隔绝了所有情感的交流。
林星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青黛,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这称呼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青黛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议,依旧垂着眼帘,语调毫无波澜:“娘娘,请移步偏殿用膳。”她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敬却不容拒绝。
林星晚叹了口气,知道争辩无用。她放下暖手炉,拢了拢斗篷,跟着青黛走向旁边的偏殿。
偏殿的陈设同样清雅而冷寂。一张不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己摆放着几碟精致的菜肴。清蒸鲈鱼片得薄如蝉翼,碧玉般的时蔬点缀其间;一盅熬得奶白的参鸡汤香气西溢;还有几样小巧的点心,做得如同艺术品。菜式清淡,用料考究,是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
林星晚在青黛的服侍下落座。青黛执起银箸,动作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为她布菜。
“青黛,我自己来就好。”林星晚有些不适应这种被人当成易碎品的照顾。
青黛的手顿了一下,依旧垂着眼:“伺候娘娘用膳,是奴婢的本分。”她夹起一片晶莹的鱼片,稳稳地放入林星晚面前的玉碟中。
林星晚看着碟中那完美无瑕的食物,却提不起丝毫胃口。这深宫里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她拿起银箸,象征性地拨弄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吃不下。”她低声说。
青黛没有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影子。殿内只剩下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寂静得令人心慌。
林星晚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试图从那几株老梅上找到一丝慰藉。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胸口,隔着厚厚的锦缎,触摸到那枚贴身藏着的、冰凉的古玉佩。这是她与过往唯一的联系,是她深埋心底的希望火种。只有握着它,感受着那熟悉的纹路,她才能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宫中,汲取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
陈烬……你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是否……也在寻找我?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颤感,毫无征兆地从玉佩中心传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一圈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她的心湖!这感觉……如此熟悉!是共鸣!是陈烬身上那块玉佩的共鸣!他还活着!而且……他就在这璇京城中!离她很近!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林星晚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绣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娘娘?”一首如同影子般的青黛瞬间抬头,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迅速上前一步,看似要搀扶,实则巧妙地挡住了林星晚冲向窗外的脚步。
“我…我没事!”林星晚强行压下心中的狂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她看着青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宫女,绝对不简单!她是女帝的眼睛!刚才那瞬间的共鸣,是否也被她察觉?
“只是…只是坐久了有些头晕,想透透气。”林星晚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冰冷的空气涌入,让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稍微冷却了一些。她贪婪地呼吸着,目光急切地扫向宫墙之外。重重叠叠的宫殿挡住了视线,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宫墙的轮廓。
那共鸣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潮水般退去,玉佩恢复了冰冷的沉寂。但林星晚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陈烬在璇京!他就在这城里!他在找她!
希望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点燃她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她不能消沉,不能绝望!她要活下去!她要等到他!她要……离开这座锁住星辰的囚笼!
青黛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林星晚扶着窗棂、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又缓缓移向她微微起伏的后背,最终落回她苍白却焕发出一丝异样神采的侧脸。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波澜。
锁星殿外,寒风卷过庭院,吹落几片倔强的梅瓣。深宫寂寂,锁得住星辰,却锁不住那跨越时空的微弱共鸣,和两颗在命运漩涡中拼命靠近的心。
林星晚站在窗前,感受着指尖残留的玉佩余温,和窗外刺骨的寒风。心中那名为希望的火焰,在冰冷的宫墙内,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重新燃烧起来。她知道,这深宫之中,每一丝异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窥探。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忍。
陈烬,我在这里。璇京城,锁星殿。无论要等多久,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