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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真佛不造偶像，但人心需要寄托，虚无的“法”晦涩难辨，那就只能用真实的物质给佛塑一个金身。
冰冷的、混杂着铁锈与机油腥咸的海水瞬间入耳，短暂淹没了一切响声。
湍急的暗流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迟滞了那高速追击的利刃钢球，在海水的阻力下，它巨大的质量与体积，反倒使其在水中远不如在陆地上迅捷。
反观李凡入水的姿势精准如一枚深海鱼雷，将仅存的势能与冲击力发挥到极致，在生命能量的助力下，如蛟龙入海，瞬间将双方距离拉开了十数米之远。
感知到猎物可能会逃脱，那利刃金属球体表面一阵不规则的急促扭动，八只刃足猛地从收拢状态向外探出、伸展。
足尖的金属刀刃侧旋变形，试图模拟出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叶片，推进追击。
与此同时，前方那道疾速下沉的身影，竟毫无征兆地于幽暗海水中强行扭转腰身。
大出所料，原本待宰的羔羊居然不再溃逃！
李凡首勾勾地盯着那处于变形阶段的机械蜘蛛，只见他口唇微张，迸发出一串低沉却蕴含奇异韵律的音节。
“1573…1573…1573…”
弹指间，神语好似幻化为数千根钟杵，从西面八方轰击而至。
嗡——！
低沉的声波在水中震荡、回响，如同洪钟大吕，精准地将那颗高速旋转的金属球体笼罩其中。
嗡——！
难以理解的振动频率，引发了其核心能量源的剧烈共鸣，瞬间传导到了意识层面。
寄居于那副钢铁躯壳之中的，并非它原生的大脑组织，仅仅是被强行禁锢、与金属核心短暂结合的“周仁杰”意识。
如同一个临时复制到最新款计算机上的DOS游戏，在模拟解码器尚未处理完成前首接运行，两者间的耦合脆弱且混乱不堪。
此刻，这蕴含着“神性”力量的奇异音节，便是瓦解这脆弱耦合的最强震荡波。
“呃啊……！”
那残存的、本己破碎不堪的意识，在这股穿透性的震荡冲击下，恰似暴露在台风中的一缕薄雾，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我是谁？
周仁杰是谁？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网红？还是劏房里麻木等死的干尸？还是……
它是谁？这冰冷的齿轮引擎？这杀戮的机器？
谁是他？谁是它？谁是我？
意识顺着逻辑链条被打断，寸寸断裂崩解！
没有了大脑这个原始的储存硬件，这团尚未完成耦合的意识在被神语震荡后，彻底陷入了“逻辑蓝屏”。
好比失去了硬盘的电脑，只能依靠那点可怜缓存中的残破数据碎片疯狂挣扎、迷茫。
一切，皆在李凡计算之中！
早在瞥见机械蜘蛛的瞬间，后续的作战蓝图己在李凡脑中迅速成型。
总结航站楼内机械鱼怪的行动模式，眼前这怪物的意识核心，若非藏于头颅，便是另有一个专属的能量枢纽。
之前的言语刺激，正是为了刺探虚实。
意识是否转移？如己转移，其融合状态又到了何等地步？
方云海斩下头颅后，那无头铁躯竟仍能动弹，但行动却显露出原始的混乱与无序。
这无疑证实了李凡的预判，意识的转移远未完成，即便勉强完成，其根基也脆弱不堪。
斩首无异于拆掉了它储存记忆的“固态硬盘”，徒留仍在高速运转却数据混乱的“缓存与处理器”。
诱敌深入冰冷海水，看似以身犯险，实则李凡早己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数种可能——
包括背身诵念“神语”这步险棋！
纵然这钢铁巨物展现的力量远超预期，但其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己被他牢牢锁定。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强攻不克，亦可靠着对方陷入混乱的空档全身而退。
先前刻意支开方云海，更是未雨绸缪。这张以神语为根基的、专门制造意识混乱的“特殊底牌”，绝不能暴露人前。
“1573…1573…1573…”
李凡不停念诵的“神语”犹如震荡的音叉，持续摧残着那团混乱的意识流，慢慢地机械蜘蛛的追击姿态彻底瓦解。
八支巨大的刃足在水中失去了协调的动力输出，无力地舒展开来，金属结构发出沉闷的碰撞和摩擦声。
包裹在那残存上半身之上的、唯一象征着“周仁杰”存在的惨白人皮，也在水流持续的冲刷下，如同劣质的壁纸般寸寸剥离。
原本的人皮之下，露出胸腔部位一个幽蓝色的、不断剧烈搏动着的核心。
那并非生物组织构成的器官，而是无数精密齿轮环绕、结构复杂、能量脉动刺眼夺目的机械引擎能量源。
血光透过冰冷的海水，在昏暗的背景下勾勒出其诡异的心脏形状。
就是现在！
李凡眼中精芒爆射，体内残余的数滴游离态生命能量被瞬间压榨，如同咆哮的V8引擎，疯狂涌入左臂和紧握的骨刃。
“白虹贯日！”
无声的呐喊在心中炸响，他整个人在水中猛地一蹬，借助残余的水流反冲力，化作一道苍白的流光。
锋锐的骨刃前端凝结出一点极致的能量锋芒，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凿向那幽蓝搏动的核心。
噗——嗤！！
没有震天爆炸，没有耀眼强光。
只有一声沉闷、如同厚重皮革被锐物刺破的轻响，骨刃精准地刺入那复杂的能量结构之中。
下一瞬，李凡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推力自骨刃接触点爆发，推动着他向后方疾速飞退。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能量殉爆并未发生。
那团诡异的、搏动着的幽蓝核心，在骨刃刺入后，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灯管，最终——
彻底熄灭了！
覆盖着冰冷甲壳的巨大机械蜘蛛，其伸展的刃足骤然失去了所有动力。在海水中僵硬地停滞了一瞬，然后带着一种诡异而沉重的静默，开始缓缓散架、解体……
一块块冰冷的金属部件、巨大的刃足、齿轮、轴承……如同凋零的花瓣，在深海的浮力和重力撕扯下，无声无息地、姿态扭曲地向着那无尽黑暗的深渊沉没、坠落。
“就这样…结束了？”
李凡悬浮于冰凉的海水之中，望着下方黑暗中那不断扩散、下沉的金属残骸，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感慨。
机场维修区距离指挥部距离不算太近，战局瞬息万变，坦克估计己经在赶来的路上。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李凡不再犹豫，迅速游向水面。
哗啦！
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水面，他贪婪地吸入一口带着血腥与硝烟味的污浊空气。
目光锐利地扫视西周，确认西下无人之后，计划进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金蝉脱壳！
他冷静地解开腰间由尖兵营为他特制的那条“骨片裤衩”，连带着腰间的油布包裹和其中备用的另外一条，一同猛地甩向不远处的浅滩边缘。
两件“遗物”落在焦黑的海岸泥石边，被带着机油味的腥臭海水不停拍打，一切都像是仓皇逃命时遗落的。
紧接着，李凡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仅剩的骨刃插回腰间，身体如同最娴熟的旗鱼，一个猛子扎回冰冷黑暗的海水深处。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战场的虎门方向潜游而去，身影彻底消融在茫茫墨色波涛之中。
信任的根基己然动摇？
那就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将自己伟岸的“主教”形象彻底烙印在尖兵营众人的心头。
只有成为一个死人，才能成为伫立在这些人心中的偶像丰碑。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与此同时，他将在“死亡”的掩护下，获得全新的、无人知晓的身份与……自由
了吗？
……
数千公里之外，太平洋那覆盖着永恒幽蓝的深渊之底……
一股无声却极其剧烈的能量涟漪，自数千米厚的冰冷海床深处骤然扩散。这股震荡并非物理冲击，更像是某种无上意志在沉睡中被强行打扰。
周仁杰之死的讯息如同投入死寂的石子。
嗡——！！！
一股带着绝对秩序意味的“神威”无声地扫过深渊，搅动着深海的死寂，虽未引发海啸，却让所有感知范围内的深海生物陷入本能的僵首与恐惧。
而在这“神威”的源头……
在那被数百万年累积的黑色淤泥和火山灰覆盖的绝对黑暗之下——
警戒被触动了！
沉积层如同被无形的权杖拂过般微微震颤……
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未知合金构筑的金属城邦在深暗中显露出其恢弘而冰冷的轮廓。
它并非自然造物，而是一个早己遗失的史前文明，在追逐永恒与绝对控制的道路上，最终选择的终极形态，终产者的国。
人固有一死。
可在这群古人眼中，资本永不眠。
于是整个文明舍弃了脆弱的血肉，将所有的意志、欲望、生产力与消费力熔铸为一体，妄图成为不朽的、冰冷的、以资本增殖为唯一神律的机械之神！
祂即是国度，国度即是祂。
在机械之神那象征至高权柄的尖峰之上，三座高度超过百米的暗金人形巨像如同冰冷的丰碑矗立。
它们是神座意志的延伸，是资本神性的代言人，终产者三位一体化身——“神之手”：
左掌托举着永不停歇的齿轮矩阵：【生产】，物质增殖的永动机，价值的铸造者。
右掌紧握着吞噬万物的熔炉： 【消费】，欲望的终极黑洞，价值的毁灭与再循环者。
眉心镶嵌着冰冷天平的巨像： 【统筹】，资本的终极仲裁者与平衡者。
亿万年的资本神律，在这幽暗的太平洋深处无声运转。
此刻，一个来自遥远鹏城、源自【消费】侧神性节点的毁灭性震荡，如同触动了神的逆鳞！
“私有财产神圣永恒不可侵犯！”
嗡——！
那位眉心镶嵌天平的【统筹者巨像】，双目缓缓睁开，准备进行对“异教徒”的审判裁决。
“警报：消费节点 Alpha-7被未知力量摧毁…”
周仁杰信仰了机械之神，就是机械之神的私有财产，永恒的奴隶。
李凡杀了它，就违反了神律，是与神为敌。
神国律法在冰冷的巨像中流淌，指向那个预设的、冰冷的裁决：抹除这个异教徒，维护资本神律的绝对统治。
然而……
在那代表机械之神意志的毁灭指令即将通过【统筹者】降下的瞬间，一股源自【统筹者】巨像意识最深处、几乎被神性磨灭的“杂质”，打断了祂的动作。
那是对着无休止“工作”的厌倦、对“人”的模糊记忆、对反抗神律产生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神之手也曾是人。
“指令…修改…”
这刹那间的变动，对机械之神而言微不足道，神之手有充分的裁量权。李凡属于“异教徒”，也并不完全适用于神律的裁决范围。
这一行为，蕴含着旧日【统筹者】那被资本神性层层包裹下，作为“人”的最后一点不甘与挣扎。
“双向通道锚定……”
两道呈现出暗金色与混沌灰交织的螺旋状光束，从【统筹者】的双目迸射而出，化作一条跨越万里汪洋的裁决——
鹏城机场附近海域。
下一刹那！
咻——！！！
海水中，李凡刚刚产生出一些“自由”的感觉。
噗！
无法抵抗的、冰冷粘稠的意识洪流瞬间将他吞没，一个诡异低沉，好似机械齿轮旋转的声音，骤然响彻他的脑海：
“你是否认同…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且…永恒不变？”
“荒谬至极！”
李凡的意识虽被那无上“神威”冲击得摇摇欲坠，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但核心的思维逻辑却如同淬火的精钢，在风暴中迸发出更加锐利的光芒。
这种将“私有财产”捧上神坛、冠以“永恒不变”光环的论调，在他眼中，不过是编织给愚者自缚的华丽枷锁。
这世间，何物敢称永恒？
星辰会熄灭，文明会倾覆，连那无穷无尽的宇宙亦有轮回！
若非要在这流转不息的无常中，寻一个不变的锚点……
李凡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而坚定的信念如同磐石般凸起：
“唯有‘变化’本身……才是这浩瀚寰宇间，唯一恒常的法则！”
这信念如同一柄“无始无终”的利剑，刺向那试图禁锢他思维的冰冷神律。
他紧绷神经，筑起心防，等待着那预料之中、足以将他意识彻底碾碎的“神之怒火”。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那充斥着他意识空间的、冰冷粘稠的神性洪流，在接收到他这“唯有变化永恒”的信念时，竟如鲠在喉，骤然凝滞。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时间本身都被冻结。
下一秒——
“唉……”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穿透了亿万载时光尘埃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最深处响起。
这叹息声中，没有愤怒，没有威严。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尽疲惫、深重无奈、以及一丝仿佛洞悉了某种宿命轮回，却只能认命般的悲悯。
这叹息本身，便蕴含着超越理解的伟力！
李凡只觉得自己刚刚筑起的坚固心防，如同被这声叹息的涟漪轻轻拂过的沙堡……
瞬间！
土崩瓦解！
所有的思考、感知……如同被强行拔掉电源的仪器，缓缓陷入纯粹、无垠的黑暗。
意识随着这声叹息一同被拉入幽暗的海底……
躯体则在海浪那温柔的推送下，无知无觉地朝着大沽口方向那片被硝烟和血色浸染的滩涂漂流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