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徐邦瑞并未安寝。
他年近五旬,鬓角微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此刻,他正在书房暖阁内,就着烛火,审阅着几份关于江南漕运和赋役的邸报。赵明诚在朝堂上掀起的反扑浪潮和清流的沉寂,让他隐隐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通禀打断了徐邦瑞的思绪。
“国公爷!后园有紧急情况!巡夜护卫抓住一个从狗洞钻入的孩童,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怀中抱着一个沉重皮囊!那孩子昏迷前,提到了陆铮千户、赵明诚侍郎的名字,说是…说是送来罪证!”
“什么?!”徐邦瑞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孩子?陆铮?赵明诚的罪证?”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立刻联想到近日南京城暗流涌动的传闻——黄册库大火、锦衣卫陆铮追查失踪、户部赵侍郎的反常强硬、还有那若隐若现的“飞诡”大案!
“人在哪里?快带上来!皮囊也拿来!传府医!”徐邦瑞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火生被小心地安置在暖榻上,府医立刻上前诊治。那个沾满泥污和雪水的皮囊,则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徐邦瑞面前的书案上。
徐邦瑞没有立刻打开皮囊。他先走到榻前,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火生苍白稚嫩却布满伤痕的小脸。孩子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皱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府医低声道:“回国公爷,这孩子多是皮外伤和冻伤,体力透支严重,但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徐邦瑞点点头,目光凝重。他回到书案前,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皮囊的系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厚册。徐邦瑞拿起最上面一册,撕开油布一角。当封面上的字迹在烛光下清晰显现时,饶是他见惯风浪,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万历元年至今,户部侍郎赵明诚名下田产、人口隐匿总录(飞诡根册)”
下面,赫然是赵明诚的私人印章!
徐邦瑞的手微微颤抖,他迅速翻开册页。里面是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记录:时间、地点、隐匿田亩数、诡寄人口名册、涉及的府县官吏、分润的银钱数目…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涉及的田亩数字之巨,牵连官员之广,简首是动摇国本的巨蠹!
他强压心中的震惊,又拿起另外几册。有的是关于漕粮截留、盐引倒卖的明细;有的是贿赂京官的“冰炭敬”名录;甚至还有一份…是关于构陷、杀害前御史陈清及其家人的“善后”支出和封口记录!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付给“血手”的佣金和打点相关衙门的费用!
最后,徐邦瑞的目光落在了皮囊底部那个紫檀木匣上。匣子古朴沉重,没有锁。他屏住呼吸,轻轻打开。
匣内没有账册,只有几封书信。
信封上的落款,让徐邦瑞瞳孔骤然收缩!
一封来自辽东!落款是一个让他无比忌惮的名字——辽东总兵李成梁麾下的一位重要心腹参将!
另一封,来自关外!落款是…建州女真一位贝勒的汉文幕僚!
徐邦瑞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抽出信笺,快速扫过内容。信中的措辞虽然隐晦,但传递的信息却如同惊雷炸响!
辽东的信,暗示赵明诚利用“飞诡”所得巨额银钱,绕过朝廷,暗中资助李成梁在辽东的某些“私兵”行动,换取李成梁在朝中对他的支持,甚至…可能涉及边镇军资的贪墨!
而建州女真的那封信,则透露出赵明诚集团曾通过秘密渠道,向关外走私过大量违禁的盐铁、药材,换取皮毛和人参牟取暴利!信中甚至隐晦提及,赵明诚似乎对女真部落的动向“颇有兴趣”…
通敌!资敌!边镇勾结!走私禁物!
赵明诚的罪行,己不仅仅是贪腐枉法、构陷忠良!而是足以抄家灭族、动摇边疆的叛国之罪!
“好一个赵明诚!好一个国之巨蠹!”徐邦瑞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乱跳!他须发皆张,眼中怒火滔天!他身为世袭国公,与国同休,最恨这等挖国家墙脚、通敌叛国的奸佞!
“来人!”徐邦瑞的声音如同寒冰,“立刻持我金牌,调集府中亲卫,封锁别院,任何人不得进出!飞马传信给南京守备太监、应天巡抚、以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陆铮的顶头上司)!请他们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火速来我别院!就说…天塌了!”
他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火生,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决然:“传令,府中最好的大夫,不惜一切代价,救醒这孩子!他是关键人证!另外,立刻派人,持我手令,秘密前往后山栖霞寺方向…寻找陆铮千户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烛火在徐邦瑞眼中跳跃,映照着他铁青而刚毅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手中这份证据一旦抛出,整个南京,乃至整个大明朝堂,都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惊天风暴!赵明诚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