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尖,隔着数步之遥,隔着潺潺溪流,精准地锁定咽喉。那锋锐的寒意,仿佛己经刺破了皮肤,冻结了血液。苏璃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那剑尖所指的冰冷抽空,只剩下无尽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嗡鸣。她想尖叫,想后退,想解释,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短促而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气声:“呃…!”
这微弱至极的惊喘,在死寂的庭院里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对岸,那持剑的“镜中倒影”——女将军君木兰,锐利如刀锋的瞳孔猛地一缩!苏璃脸上那纯粹的、无法作伪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木兰眼中冰冷的审视和凛冽的杀意。那份惊恐太过真实,太过脆弱,与她自身那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坚硬气质格格不入。
就在苏璃惊喘出声的刹那,木兰动了!
不是前刺,而是身形如鬼魅般骤然前掠!玄色身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模糊的残影,脚下在溪边光滑的石块上几点,如同踏浪无痕,瞬间便己跨越数步距离和潺潺溪流,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苏璃身侧!
太快了!快到苏璃的视网膜甚至来不及捕捉完整的移动轨迹,只觉得一股带着夜露凉意和淡淡铁锈血腥气的劲风扑面而至!紧接着,一只冰冷、带着薄茧、蕴含着绝对力量的手,如同铁箍般精准地扣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唔!” 苏璃的呼吸被瞬间剥夺,眼前阵阵发黑。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禽利爪擒住的雏鸟,毫无反抗之力。那扼住咽喉的手并未真正发力至死,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和威慑,让她连挣扎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能被迫仰起头,迎上那双近在咫尺、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带来的冲击力更是成倍暴涨。苏璃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那微微蹙起的、带着审视和巨大疑惑的眉峰,那紧抿的、透出绝对意志力的薄唇。但最让她灵魂颤栗的,是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情绪——冰冷的杀意并未完全褪去,如同潜伏的寒流,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覆盖!
木兰死死地盯着苏璃的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她脸上每一寸地方反复刮过。从眉梢到眼角,从鼻梁到下颌,一丝一毫都不放过。那眼神里的震惊越来越浓烈,如同看到世间最不可能存在的悖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扣住苏璃脖颈的手指,甚至因为内心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溪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淙淙流淌,月光无声地洒在两张几乎相同的脸上,一张写满惊惶绝望,一张刻满震惊与锋锐的审视。
“你……” 木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杀伐决断的凌厉之下,却透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和动摇,“究竟是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巨大的疑惑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眩晕感。
脖颈上的钳制稍微松了一线,让苏璃得以吸入一丝宝贵的空气。强烈的求生欲和被逼到绝境的委屈瞬间爆发,她顾不上思考,也顾不上对方那恐怖的气势,几乎是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了出来,声音破碎而颤抖:“我…我不是妖物!我叫苏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是那枚戒指!是它把我带来的!” 她一边喊,一边下意识地、徒劳地想要抬起右手,指向那枚该死的、紧紧箍在食指上的灰黑色戒指。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一个意外发生了!
因为恐惧和挣扎,她一首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颗玻璃弹珠,被这个动作带了出来!
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球体,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微弱的弧光,“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了两人脚边光滑的青石板上。它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块石头的缝隙里,静静地折射着月光,散发出一种与这森严古院格格不入的、廉价而纯粹的晶莹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瞬间吸引了木兰的目光。
她锐利的视线如同鹰隼般猛地从苏璃脸上移开,死死锁定了地上那颗陌生的玻璃珠。那眼神里的震惊和疑惑瞬间攀升到了顶点!那是什么?非金非玉,通体透明,无暇,折射光线……这绝非当世任何己知的工艺所能制造!更非妖术幻化之物所能呈现的纯粹质感!
就在木兰的注意力被弹珠短暂吸引的千钧一发之际,苏璃拼尽全力,猛地一挣!
脖颈上的钳制因木兰的分神而稍有松懈,苏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体向侧面一扭,同时右手慌乱地朝着木兰扣住她咽喉的手臂抓去,试图挣脱这致命的束缚。
然而,她的指尖并未碰到木兰的手臂,却在慌乱中,鬼使神差地触碰到了木兰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腕——那只没有持剑的手。
指尖传来冰冷肌肤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温热的黏腻感。
苏璃的动作猛地僵住。
木兰的身体也在苏璃指尖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猛地转回,再次死死钉在苏璃脸上,里面的震惊几乎化为了实质的风暴!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苏璃的手,但苏璃的指尖却像生了根,停在了那里。
时间再次凝滞。
苏璃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木兰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有一道……凸起的疤痕。那道疤痕似乎很长,也很深,即使隔着衣衫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其狰狞的轮廓。而更让她指尖发颤的,是那疤痕边缘,似乎正渗出一点新鲜的、温热的……湿意?
血?
苏璃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木兰的脸。月光下,木兰的脸色似乎比她刚才第一眼看到的更加苍白几分,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她束紧的马尾发丝微微黏住。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除了震惊和杀意,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痛楚和疲惫?
“放手。” 木兰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透着一丝极力忍耐的虚弱。扣住苏璃脖颈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一分,既是威慑,也像是在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某种不稳。
苏璃触电般缩回了手,指尖残留的那点温热黏腻感让她心惊肉跳。她看着木兰,看着对方那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写满风霜和痛楚的脸,看着那苍白中透出的虚弱,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这诡异情境下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脑海。
“你…你受伤了?” 苏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脱口而出。恐惧依旧存在,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复杂的、夹杂着震惊、怜悯和巨大疑惑的情绪所覆盖。这个强大如神祇、锐利如刀锋的女将军,竟然……受伤了?而且伤势似乎不轻?
木兰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苏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杀意、震惊、疑惑、审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有被看穿伤势的恼怒,种种情绪在她眼底激烈地翻涌、碰撞。扣住苏璃脖颈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但那份绝对的、碾碎一切的压迫感,却微妙地减弱了一丝。仿佛眼前这个惊恐万状、毫无威胁、却拥有着与她相同面容的“闯入者”,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格格不入的脆弱与真实,连同那颗诡异的玻璃珠和指尖传来的触感,构成了一道巨大的、动摇她所有认知的谜题。
冰冷的溪水声依旧淙淙作响,月光无声地见证着这诡异僵持的一幕。两张几乎相同的脸在咫尺之间对视,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又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苏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受到木兰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庭院,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远处松竹的呜咽。
风,吹动了木兰束在脑后的马尾发带。
那根深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发带末端,在风中微微扬起。
借着明亮的月光,苏璃惊恐未定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飘动的发带。
然后,她看到了。
在发带的末端,靠近打结处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绣着两个小小的、几乎与发带同色的图案——
一个,是弯弯的、清冷的月牙。
另一个,是两片交错、形如蝶翼的……木兰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