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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像暴雨一样射上城头，带着刺耳的尖啸！石头砸在城墙上的闷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还有…还有那无数人临死前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木兰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黑暗中，只剩下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攥紧，指节在寂静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仿佛要将骨头捏碎。
阿璃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木兰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窗外的风声呜咽得更加凄厉，像是无数亡魂跨越时空的哭嚎。
过了许久，久到阿璃以为木兰不会再开口，那沙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才带着血淋淋的碎片，缓缓响起：
“爹…爹在城头…像一尊染血的战神…” 木兰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他的吼声压过了战鼓！那柄沉重的环首刀在他手里，舞得像泼风一样！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刺眼的血花！北狄人的尸体…在他脚下堆了一层又一层…”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可是…太多了！他们像蚂蚁！像潮水！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滚木礌石…用光了…热油金汁…泼尽了…箭…也快没了…” 木兰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我认得他们！王叔…李大哥…铁柱…昨天还给我带了块糖…今天…就躺在冰冷的城砖上，眼睛瞪得老大…血…流得到处都是…城墙…都染红了…”
阿璃的心脏被狠狠揪紧，她仿佛看到了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浴血奋战的父亲，堆积如山的尸体，被鲜血浸透的城墙，还有那些倒下时犹带着不甘的熟悉面孔…战争的残酷，从未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猛地从记忆深处炸开！震得木兰的身体剧烈一抖！
“城门！” 木兰的声音带着一种灭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城门…被撞开了！是冲车！北狄人的冲车！他们…他们撞开了雁翎关的城门！”
轰隆隆！阿璃的脑海中仿佛也响起了那象征最后防线崩溃的恐怖声响！
“完了…雁翎关…守不住了…” 木兰的声音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但下一秒，那绝望又被一种更深的、撕心裂肺的惊骇取代！
“爹！爹——！！！” 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
“我看到爹…他从高高的城墙上…像…像断了翅膀的鹰…跳了下去！” 木兰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床沿上，“他…他跳进了城门口那最密集的敌群里！他要用自己的命…堵住那被撞开的缺口！为城里的人…多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
阿璃的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那个如山般的身影，那个扛着她看世界的父亲，那个说自己是雁翎关魂的父亲…最终选择了最惨烈、最悲壮的方式，与他的关隘共存亡！
“娘…娘听到城破的号角…听到爹的…” 木兰的声音哽咽得无法成句，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淹没，“她…她猛地把我从怀里推开！力气大得惊人！她的眼睛…红得滴血！她看着我…那么深…那么痛…那么…决绝！”
木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母亲推开的瞬间。
“‘木兰！跑！’ 娘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快跑！别回头！活下去！替爹娘…活下去！’”
“然后…然后她…” 木兰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而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她…她一头撞在了…屋里那根顶梁柱上！砰的一声！那么响！那么…闷！血…好多血…溅了我一脸…热的…腥的…”
“娘——！！！”
那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绝望到极致的悲鸣，如同受伤幼兽的哀嚎，在死寂的厢房里炸响！木兰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整个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痉挛！巨大的痛苦和创伤，时隔多年，依旧如同昨日般清晰，将她瞬间吞噬！
阿璃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在黑暗中痛苦颤抖的身影，却在半空中僵住。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她只能感受到木兰那排山倒海般的悲痛，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她浑身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木兰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她缓缓抬起头，黑暗中，她的脸庞被泪水浸透，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只剩下无尽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机械的叙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娘满脸的血…爹跳下城墙的身影…还有…她最后那句‘活下去’…”
“外面…全是火…全是血…全是惨叫…” 木兰的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仿佛又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北狄人…像野兽一样冲进了城…见人就砍…房子在燃烧…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被刀砍断的闷响…到处都是尸体…我踩着血…踩着碎肉…深一脚浅一脚…只知道往人少的地方跑…往黑暗的巷子里钻…”
“我跑丢了鞋…跑散了头发…那根娘做的红头绳…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仿佛那根红头绳的丢失，是她与那个温暖世界最后的告别。
“我躲在一个倒塌的柴房角落里…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狂笑和惨叫…浑身抖得像筛糠…又冷…又饿…又怕…喉咙里像着了火…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里了…和爹娘…和雁翎关一起…变成一堆无人认领的枯骨…”
绝望的死寂再次笼罩下来。窗外的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木兰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转机。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了马蹄声…很急…很多…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不是北狄人那种野兽般的嚎叫…是…是喊杀声！是我们的人！”
她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是援兵！是君老侯爷的援兵！” 木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力量，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他当时…还不是侯爷，是镇守后方要塞的少将军！他接到了雁翎关的烽火…不顾暴雪封山…带着亲兵…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厮杀声在外面响起…北狄人的狂笑变成了惊怒的吼叫…我…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藏身的地方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有自己人声音的方向跑…”
“眼前…全是晃动的火光…扭曲的人影…刀光剑影…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一个声音…很年轻…很威严…在混乱中指挥着…”
“‘顶住！把缺口堵上！’ ‘救人！优先妇孺！’”
“然后…我脚下一软…一头栽了下去…栽进了一个冰冷的…满是血腥味的雪窝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木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濒死的疲惫。
“我以为…这次真的完了…”
“但…没有。”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命运般的转折。
“一只手…一只冰冷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雪窝里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我勉强睁开眼…火光映照下…我看到一张年轻却异常坚毅冷峻的脸…他穿着染血的银甲…肩甲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他的眼神…像寒夜里的星…锐利…明亮…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就是当时的少将军…君老侯爷！”
“他看到我…一个浑身是血和泥、冻得半死的黄毛丫头…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我往旁边一个亲兵的怀里一塞…声音斩钉截铁：‘带走！’”
“他的亲兵…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把我裹在他的披风里…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跟着少将军…在乱军中冲杀…”
“刀光就在我眼前闪过…箭矢擦着我的头皮飞过…我能听到身后兄弟倒下的闷哼…能感受到扛着我的汉子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但他始终没有松手…死死地护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救我们这些陷在城里的妇孺…为了把像我这样最后一点雁翎关的‘种子’抢出来…少将军的亲兵队…折损了大半…”
“等我再次有意识…己经在颠簸的马背上了…躺在厚厚的毯子里…旁边…是同样被救出来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和我一样…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再后来…我跟着少将军…回了君家…”
木兰的声音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黑暗中，她似乎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带着穿越了漫长岁月、终于抵达彼岸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君老侯爷…收留了我。他没有让我为奴为婢…他让人教我规矩…教我识字…给我饭吃…给我衣穿…他告诉我…” 木兰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敬仰和深沉的感激，“‘雁翎关的魂，没有死。它在你身上，在所有活下来的雁翎关子弟身上！活下去！带着你爹娘的份！带着雁翎关的份！好好活下去！’”
“从那天起…‘木兰’死了…” 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死在雁翎关的血与火里。活下来的…是君家的‘木兰’。”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缓缓转向阿璃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彼此，但那眼神却穿透了黑暗，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洞悉和无比沉重的信念：
“守护君家…守护老侯爷的恩情…守护他留下的一切…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是我的命。”
话音落下，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和远处巡夜侍卫若有若无的梆子声。
阿璃的心被巨大的震撼和复杂的情绪填满。她终于明白了木兰那份超越主仆的忠诚从何而来，明白了她为何能如此冷静地面对府中的暗流汹涌，为何能如此坚定地守护着君珩，甚至…守护着被迫卷入的自己。那不仅仅是一份职责，更是她用生命在践行的、对救命之恩和生存意义的承诺。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雨点敲打窗棂，突兀地、有节奏地响起！声音的来源，并非窗户，而是…她们厢房的墙壁！
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木兰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所有的悲伤、脆弱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她猛地从床边站起，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堵与隔壁空置杂物间相连的土墙！
阿璃也瞬间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惊醒，心脏狂跳起来！这绝不是风声！更不是老鼠！是有人在叩墙！是谁？！是刺客？是密探？！
木兰的动作快如闪电！她无声地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同时，一只手己经悄然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指间己多了一抹在月光下极其微弱的…幽蓝寒光！
那是一把短匕！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惊骇欲绝的阿璃，无声地用口型下达了最严厉的命令：
“别动！噤声！”
叩击声，再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