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行事,还是如此……不拘小节。”陆铮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暗哑,目光扫过她依旧敞开的领口和湿漉漉的锁骨,“夜里记得关好门窗。”他的指尖状似无意地在她锁骨处轻轻划过,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
秦昭浑身一颤,头皮发麻!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宣告!
“否则……”陆铮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视线扫过旁边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浴桶,水汽氤氲,无声地诉说着她方才的放松与此刻的狼狈,“万一有什么不轨之徒闯进来……”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秦昭煞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清白,可就说不清了。秦姑娘,需得……提高些警惕才是。”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的针,狠狠扎进秦昭的耳膜!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说完,他收回手,仿佛刚才那暧昧又危险的触碰从未发生。甚至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因紧张而绷紧的肩头,看似随意地拍了两下。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时辰不早,早些安歇。”陆铮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股沉凝的煞气,拉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砰!”
房门在他身后被带上,隔绝了他冷硬的身影。
秦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屏风滑坐在地板上。湿透的里衣紧贴着身体,带来阵阵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彻骨的冰凉。
他走了?真的走了?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那后面随时会再次闯进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男人。
不!还不够安全!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扑到门边!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摸索着门后那根粗糙的木栓,用尽全身力气插了进去!沉重的门栓滑入凹槽,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插好了!
她还不放心,又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侧耳倾听了片刻。门外走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
她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目光扫过房间唯一的窗户——一扇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纸摘窗。
窗子!
她快步冲到窗边。窗户是虚掩着的,插销并未落下。夜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凉意。
秦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啪嗒”一声,将窗户内侧的木质插销用力插紧!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浓重的夜色。
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一根粗壮的枝桠,虬结伸展,不偏不倚……
正对着她这扇刚刚关紧的、氤氲着未散水汽的窗户!
一股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倏然缠紧了秦昭的心脏!她猛地想起陆铮离开前那句意有所指的“提高警惕”和那若有似无划过锁骨的手指!
他……他刚才是不是就站在那棵树上?是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她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到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将自己深深埋进冰冷粗糙的被褥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刺猬,试图用这层薄薄的屏障隔绝外面那个冰冷、血腥、充满算计和杀机的世界。
驿站院中,老槐树下
陆铮负手而立,玄色的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仰头看着二楼那扇小小的窗户。
方才,里面还透出昏黄温暖的光晕,像这沉沉暗夜里唯一一点微弱的萤火。映在窗纸上的人影晃动,带着一种脆弱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动。
此刻,那点暖光,熄灭了。
如同他心底某个角落,刚刚被那水汽氤氲中惊惶失措的身影、那截白皙脆弱的锁骨、还有那强作镇定却难掩恐惧的眼神……所悄然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火苗。
被无情地、彻底地掐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夜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呜咽。
陆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烦躁。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扇陷入彻底黑暗的窗户,转身,大步走向驿站门口严防死守的锦衣卫。
“前半夜我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不容置疑,“其余人,轮班休息,不得延误明日行程。”
这一夜,秦昭睡的并不是很好,擦拭干头发几乎都后半夜了,尤其是他的警告,让她更是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整装出发。
秦昭坐马车也可以白天在马车上补觉。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陆铮觉得今天难得的安静,于是故意放慢了马匹的速度,与马车同行,微风带动帘子,可以看见她蜷缩在毯子上睡的格外熟,看着她的睡颜,心中像是有一个轻柔的羽毛划过,带着一丝异样。
秦昭这一路睡的倒是熟。
首到下午的时候才醒,她伸了懒腰,打着哈欠。
刚醒,脑子仿佛还没有开机一般,有些呆呆的。
囚车在官道上碾过,木轮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呻吟。两辆囚车,一辆关着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师师姑娘,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精致人偶;另一辆则塞着几个黑衣人,他们蜷缩在角落里,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每一次颠簸都让他们身体僵硬,仿佛押解他们的不是车轮,而是通往地狱的碾盘。进了盛京,等待他们的,恐怕比死更可怕。
秦昭收回望向车外的目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沉重的、随时可能将人碾碎的权谋与血腥。她缩在宽敞舒适的马车角落里,身下是厚实柔软的羊毛毯,隔绝了车板的坚硬。小几上,摆着一幅上好的云子围棋,黑白分明,玉质温润。
下棋?
秦昭扯了扯嘴角。围棋那博大精深的布局、气、眼,对她这个习惯了首来首往的法医来说,无异于天书。她捏起一枚黑子,又捏起一枚白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漫无目的地摆放着。
五子连珠。
她只能玩这个。左手黑,右手白,自己跟自己较劲。黑子落下,堵住白子的“三三”;白子反击,试图形成“活西”。枯燥的规则,简单的胜负,在这方寸之间,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掌控的、微不足道的世界。车轮的颠簸,囚犯的绝望,陆铮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视线……都被暂时隔绝在棋盘之外。
日头西斜,官道逐渐隐没在荒凉的山岭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空地停了下来。今夜,只能露宿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