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花溪,不叫楚南。他有妻子,有女儿,有老父老母要赡养。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
只是他杀了人,杀人要偿命。长公主说,可以救他的命,但他必须变成另一个人。
长公主喜欢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不喜欢她,为留住小宫女,她要他扮成小宫女喜欢的男人,去讨好小宫女。
不对,不是小宫女,听说那个小宫女己经成了郡主了。
皇宫的暗室里,花溪被铁链吊在墙上,右颊的烫伤还在渗脓,锁骨处的铁钩晃荡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
长公主派来的教习嬷嬷拿着竹鞭,站在他面前,声音尖利如刀:“笑!楚南见了长公主是怎么笑的?不是让你哭丧着脸!”
竹鞭抽在他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花溪疼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努力扯动嘴角,模仿着记忆中楚南温顺的笑。
他见过楚南几次,在大街上,他扛着重石被官兵拖拽着抽打,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群,有的孩子调皮,上去挑逗几下。
他不恼,只是笑着,让小朋友小心别绊倒。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他叫楚南,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知道居然有一天他要模仿他,甚至成为他。
他的确不像,太不像了,那个男人即便是被铁链锁着,看向长公主时,眼中也总带着一丝复杂的柔意,而非他此刻的恐惧。
“不对!”嬷嬷又一鞭落下,指着他的手,“楚南斟茶时,小指是微翘的,你这是握锄头的架势!重来!”
花溪的手被强行按在茶盏上,一遍遍练习斟茶、抚琴、甚至是低头垂目的姿态。
铁钩磨得锁骨生疼,右颊的烫伤被药膏反复涂抹,又被冷水刺激,只为模仿楚南伤口愈合时的红肿。
夜里,他还要被灌下药,练习楚南的声线,稍有偏差,便是一顿毒打。
“记住,”嬷嬷最后一次检查他的装扮,换上楚南常穿的月白长衫,将他的头发梳成同样的发髻,“你就是楚南,忘了花溪是谁,才能活下去。”
花溪看着铜镜中那张与楚南有七八分相似、却布满伤痕的脸,眼中只剩下麻木。
“明日,长公主要带郡主来,早上演砸了,有你好受的。”
他早己不是那个乡下扛锄头的农民,只是长公主用皮肉和血泪,捏出来的一个影子。
翌日。
长公主牵着清清的手,走进皇宫的静养殿。
殿内熏香袅袅,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坐在窗边抚琴,背影清瘦,右颊的伤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锁骨处的衣衫微敞,能看到铁钩留下的淡红色印记。
“阿南……”清清的声音颤抖,脚步像被钉在原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是他!真的是他!那抚琴的姿态,那微垂的眼睫,甚至连拨弦时无名指的弧度,都和记忆中的楚南一模一样!
不对,她没见过楚南抚琴,是和想象中一样。
长公主略晃了晃神,阿南,叫的真亲切,可为什么,她只称她长公主呢。
此刻,又不能发作,她握紧她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大病初愈,还需要静养,我们远远看着就好。”
清清想冲过去,却被长公主死死拉住。
她只能站在殿门处,贪婪地看着那个身影,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还活着!长公主没有骗她!江北……江北一定是弄错了!
“现在信了吗?长公主在她耳边低语,“他活着。”
琴音忽然停了,那男子缓缓转身,看向门口。
他的目光落在清清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清……清……”
正是楚南的嗓音!
清清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哽咽着点头:“是我……我在这里……”
可就在她想挣脱长公主的手时,却见那男子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瞟了长公主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抚琴,指尖却明显有些慌乱。
清清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见过楚南抚琴,但听过他的琴声。
楚南从前抚琴时,指尖该是稳的,哪怕被铁链锁着,琴音也该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儿。
可眼前的人,指法虽像,却少了那份风骨,反而多了几分刻意的模仿。
还有他刚才的眼神,那一闪而过的畏惧……楚南看向长公主时,从来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怎么了?”长公主察觉到她的僵硬,柔声问,“不高兴吗?”
“没……没有。”清清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疑虑。
她想冲过去问个清楚,想触碰他的伤疤,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可长公主紧紧拉着她,语气不容置喙:“他需要静养,我们先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他。”
她被半拉半拽地离开静养殿,走出很远,还能听到殿内传来的琴音,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回府的马车上,清清一言不发,指尖反复绞着帕子。
是他,又好像不是他。长公主的话,江北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冲撞,让她头痛欲裂。
“还在想?”长公主看着她紧绷的侧脸,递过一块桂花糕,“是不是不信?”
是,不信。长公主会骗她,不止一次的骗她,但江北不会。更何况,江北有血书,有骨灰,江北没有理由骗她。
清清抬起头,又低下去。
“人心隔肚皮。本宫有自己的算计,他何尝没有。”
长公主轻笑一声,将桂花糕塞进她手里,“本宫的算计是让楚南活着,长命百岁活着,只要他活着,本宫的清清就会一首在本宫身边。”
话虽如此,
“清清若不信,我可以帮你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清清愣住了:“找他?可他说要归隐江湖,早就没影了……”
长公主如此说,只不过是想无人对证而己。
“这世上没有找不到的人,更何况,江北有致命的软肋。”
她握住清清的手,语气带着诱惑,“等找到江北,让他亲口告诉你,楚南还活着。到时候,你总该信了吧?”
清清看着长公主眼中的笃定,心中的疑虑又被压了下去。
是啊,只要找到江北,问清楚,一切就都明白了。
她用力点头,将那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涩。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长公主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