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将清清冰凉的脚揣在怀里,用掌心的温度焐着她脚踝上的疮。
青瓷碗里的参汤还在冒热气,她用银匙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清清唇边:“喝了。”
清清偏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殿下……求您先救楚南……”
长公主的动作顿了顿,凤目微冷:“本宫喂你汤,你却想着别的男人?”
银匙碰撞碗沿发出脆响,参汤溅在狐裘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清清瑟缩了一下,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她抬起布满血痂的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恳求,随后化作决绝,“若楚南死了,奴婢……奴婢也绝不独活!”
长公主盯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几日不见,倒是聪明了,敢拿死来威胁本宫了?”
她放下汤碗,指尖挑起清清的下巴,
“越来越惹人喜欢了。”
清清被她看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低头。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地龙燃烧的噼啪声。
“罢了。”长公主忽然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妆台前,从一个金镶玉的盒子里取出一粒黑黢黢的药丸,“小梅,去城南,把这个给楚南送去。”
清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殿下……殿下怎么知道楚南在哪儿?”
长公主背对着她,声音平淡:“这么大,他能躲到哪里去?”
她顿了顿,镜中的倒影里,凤目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只是突然觉得,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城南破庙中。
江北看着手中燃尽的密信,灰烬落在楚南苍白的脸上。
小影的第三道命令赫然是“杀楚南”。他猛地将佩剑插进泥土,剑身震颤,发出嗡鸣。
哼!第二件要救人,转眼,第三件就成了要杀人,也未免太不把他江某当回事了。
救人可以,杀人不行。更何况,还是无辜百姓,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就知道小影这小子没安好心,怎么会好端端让他抢亲救一个失足小姑娘,又让他救这小姑娘的心上人。
这必定不是因为他大发善心,促成姻缘,多半是其中又有什么权利之争,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他是首肠子,只懂得快意恩仇,懒得管这些花花肠子。
“江大哥……”楚南在稻草堆上挣扎着醒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清清……清清呢?”
他做了梦,很奇怪的梦。梦见祖父祖母,梦见父亲母亲,梦见哥哥还有姐姐们。
还和从前一样,他和哥哥姐姐们玩捉迷藏,他们说着:“阿南,来抓我啊!”
他摇着哥哥的衣角撒娇,让他将自己新得的好物件让给自己玩。
随后,大家消失不见,那偌大的院落里都是尸体,都是血,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楚家,血流成河!
血和尸骨之上,他忘记漂荡的灵魂,他们向他微笑,向他招手:“阿南,活着很辛苦吧!我们接你来了。”
他可能快死了,他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江北转过身,看着他锁骨处渗出的黑血,咬牙道:“她回长公主府了,为了给你求解药!”
楚南的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着要起身:“什么?她……不能去,不能去!”
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出的血沫沾在稻草上,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绿。
“你躺下!”江北按住他。
就知道皇城之人不能惹,早知道那日死了算了,也不让小影救他。
“救清清,求您……”楚南抓住他的手,眼神绝望。
“救她?你们两个……”江北着实不知该如何讲了,“那日救你,还说得过去,毕竟,是因我江某人让你身陷险境。如今……她要去……你让我救他……”
“江湖之上,都知江大侠忠义,又是武功高强。以江大侠的武功,进出皇宫,形同无物。求求江大侠行行好,好人做到底,救她一命吧!”
“不是我不救,是……”如今左右为难,小影让他杀楚南,楚南让他救清清。
“我救她出来,她又要回去救你,怎么办?”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猛地挣开江北,用牙齿咬破食指,在破棉袄的里子上艰难地写着什么。
江北想阻止,却见他写完最后一笔,猛地将头撞向身后的石柱,「砰」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石柱上的蛛网。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楚南!”江北扑过去,楚南己经没了呼吸,咬破的手指还搭在血字上。
那是写给清清的信,歪歪扭扭的血字只有八个:江南好,愿与卿共赴!
他对清清,说不上喜欢,说不上不喜欢。
那日刑部大牢他说“妹妹”的话,虽然有一部分碍于长公主,但有一部分也是出于真心的。
若让他娶清清,他并不拒绝,若让他放弃清清,他也并不反对。其他女子亦是如此。
可惜他是罪臣之后,一生要依托于长公主殿下。他没有法子许诺任何女人一生。既然如此,何必要连累她人。
曾经他以为,只要平安一生,富贵荣华便好,而他,只要知恩图报,便也算不负祖训。
只是伴长公主如伴虎,于她身下,只能做笼中永远飞不出的金丝雀。
他受制于人多年,自由,着实是比富贵荣华更让人向往。
既都要死了,便许她深情,许她江南吧!
永别了,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的世界!
破庙外,小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此刻心忽然得失落起来,又不得不按兵不动,吩咐随从的暗卫:
“禀告长公主,记住,不可再让旁人知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