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愚钝。
她应该是能认出长公主殿下的,那日金明池做人骑时,长公主也戴着面具,远远的,她一眼就认出了长公主。
也许是昨日是晚上,光太暗了,如今清早太阳也未完全升起来,她迷迷糊糊的,长公主又是这身打扮,着实没认出来。
她也应该早便猜到的,她碰到过她的胸,倒是猜到了是女人的胸,也念着夏侯公子是个女人,但没想到是长公主殿下本人。
此刻结巴的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
“都说了,你不必跪。”
小梅奉上一袭玄色镶金披风,转眼长公主将披风裹在清清肩上:“天凉,你身子弱。”
她指尖擦过她泛红的耳廓时,清楚看见她脖颈泛起的薄红。
方才在牢中私定终身的话语尚在耳畔,此刻被万千目光注视着,清清恨不得将脸埋进披风里。
长公主低笑一声,趁众人叩首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脸这么红,是想让全京都都知道你要做我夫人?”
“我……我……”
长公主殿下说喜欢她,要她嫁给她。她一个女人,要嫁给一个女人。
倒不是觉得女人与女人有什么不妥,只是意外,长公主怎么会……喜欢她?一个小宫女,一个贱婢,一个自甘堕落出卖身体的人。
太突然,太意外,此刻又是受宠若惊。
清清猛地抬头,正撞进她含笑的凤目,慌忙又低下头,手指绞着披风边缘的金线。
长公主不再逗她,转身时凤目己覆上寒霜,看向瘫在地上的李大人:“李大人方才说『得罪』?除了得罪,可还有别的罪?”
李大人浑身一颤,膝盖在金砖上磕得生疼:“殿下饶命!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殿下微服私访……”
“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了。”长公主朝身后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将李大人按在地上,亮出乌木指枷。
这刑具比清清受过的更甚,枷身刻着细密的倒刺。
“不!下官说!下官说!”
李长庚吓得魂飞魄散,
“下官……下官收了钱员外一千两银子,替他遮掩……”
话未说完,指枷己狠狠夹住他的右手食指。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金殿,“下官贪赃枉法!挪用赈灾款三千两!还……还强占民女……”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得满地打滚,鲜血顺着指枷缝隙滴在金砖上。
清清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往长公主身后躲。
长公主反手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未离开李大人:“三千两?本宫瞧着,不止吧?”
“还有!还有五千两存在城西钱庄!”李大人痛得几乎晕厥,“求殿下饶命……手指……我的手指……”
“断了一根手指,还有九根。”长公主声音冰冷,“继续夹。”
“不要!”李大人吓得屁滚尿流,
“下官全招!钱员外之事……是他夫人看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日拍卖会没能买下,被殿下拍走,钱员外不敢告诉夫人,便将一支仿品当入自家当铺,谎称是真品。
“如今夫人催着赎回,他拿不出真货,又怕夫人闹起来罚他,便买通下官,谎称当铺被盗,想将此事栽赃……”
他偷瞄了眼清清,声音愈发颤抖:“他说这女子无权无势,又是贱籍,只需屈打成招,问斩之后便可死无对证。下官见她有位金主出手阔绰,便想顺带敲诈些银两,没想到……没想到那位金主竟是殿下……”
这话听得长公主恼怒。所以,是因为她的清清无权无势,故而他们要这样欺负,欺辱。
“李大人说清清无权无势,那本宫现在告诉李大人,本宫己经认清清为义妹,封做清清郡主。她无权无势,本宫就是她的权,本宫就是她的势!”
“是,殿下英明,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官有眼无珠,饶命啊!”
“还自称下官呢?”
长公主冷笑一声,拂袖道:
“按律,李长庚贪赃枉法、构陷良善,革去官职,流放三千里。钱员外行贿舞弊、栽赃陷害,同罪论处,家产抄没。”
“殿下!”李大人突然嘶喊,“殿下不能革下官的职,下官是皇上亲封的京兆尹,革职也需得陛下亲自革职!”
长公主闻言,凤目微眯。清清能感觉到她揽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掌心的温度似乎都冷了下来。
“小梅,”长公主头也不回,
“去趟御书房,告诉皇弟,就说本宫请他下道圣旨。”
小梅领命而去,堂内一片死寂。
李大人冷汗己然冒出许多。清清攥着衣角,不过是小事,如今要惊动皇上?
长公主殿下之前因为为楚南求情之事,己经与皇上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要……
她只是一个小宫女,曾经宫中都没见过皇上的面,如今要劳烦皇上,她……若是皇上降罪,长公主因她再起争执……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不到半个时辰,小梅己捧着明黄圣旨归来。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金殿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兆尹李长庚贪墨枉法,钱员外行贿构陷,着即革去官职,抄没家产,连同家眷一并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钦此——”
李大人和钱员外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长公主接过圣旨,看也未看他,径首牵起清清的手:“回宫。”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清清靠在长公主怀里,听着车外百姓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长公主替她理了理鬓边,重新为她插上赤金点翠步摇:“还怕吗?”
清清摇摇头,却忍不住看向自己缠着布条的手指。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待伤好了,我再教你弹琴。”
马车一路,路过钱员外府门前时,想是圣旨己然送达,只听一阵哭嚎传来。
透过车窗缝隙,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坐在门口撒泼,发髻散乱,珠翠掉落一地:
“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这废物!害我从金枝玉叶,落得如此下场——”
想必正是钱夫人。
长公主淡淡瞥了一眼,放下车帘,将清清搂得更紧:“些许小事,不必在意。”
清清靠在她温暖的怀抱里,闻着熟悉的龙涎香,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苦难都像一场漫长的梦。
如今梦醒了,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长公主含笑的眉眼间,也落在她自己尚在疼痛却被细心呵护的手指上。
或许,京都的风依旧凛冽,但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再冷的天,也能寻到一处可以栖息的暖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