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的马球场在暮色中泛着赭黄,像一块被血浸透的破布。
清清蜷缩在候场处的石柱后,牙齿不住地打颤。
晚春的风仍带着寒意,她却只穿了件单衣——那是为了让背上的俳优觉得「轻便」,不至于因衣物厚重而嫌弃她跑得慢。
的胳膊上,旧的鞭痕尚未消退,又添了新的血印,在暮色中泛着青紫。
“37号!快点滚过来!”管事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来。
清清哆嗦着站起来,任由人给她套上粗糙的马嚼子。
皮革绳穿过嘴角,勒进肉里,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将一副缀着铜铃的破马鞍搭在她肩上,鞍桥磨过肩胛骨的旧伤,疼得她闷哼一声,险些跪倒。
“磨磨蹭蹭的!”一个身材矮胖、不足三尺的俳优走过来,嫌恶地踹了她一脚,“老子花了钱点你,要是跑输了,有你好瞧!”
每个点她的人都会说这句话,即便她比别的人骑便宜,且不挑雇主,但因为是女人,长得单薄,仍旧让人觉得点了吃亏。
清清不敢吭声,只是低下头,让俳优抓着缰绳跨上她的背。
那重量像一块巨石压下,她的膝盖「咯」地响了一声,险些折断。
这份工虽然屈辱,但钱赚的是最多的。
俳优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背上:“跑!没吃饭吗?”
“啪!”
鞭梢撕裂单衣,在她后背留下一道血痕。
清清咬着马嚼子,忍着剧痛向前奔跑。
场地上的泥土混着昨夜的雨水,踩上去又滑又粘,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却被缰绳勒着强行拽起。
“快!球来了!”俳优在她背上大喊,鞭子如雨点般落下。
清清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脊梁流下,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耳边是看客们的笑闹声、铜铃的噪音,以及自己粗重的喘息。
马嚼子勒得她嘴角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口腔的伤口,咸腥的血味在舌尖弥漫。
这场球打了近一个时辰,清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完的。
当她被俳优一脚踹倒在地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嘴里的马嚼子早己被血浸透。
她趴在泥地里,听着管事扔过来的二十两银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却连抬手去捡的力气都没有。
二十两,明天,后天,楚南不用再受刑了。
她要去,去刑部大牢,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的昏黄油灯下,楚南靠在墙角,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清清。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旧棉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怎么穿这么厚?”楚南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伤还没好?”
清清连忙摇头,将怀里的布包递过去,里面是刚凑够的一百两银子:“没……没有,就是晚上冷。这几天的银子挣到了,在路上耽搁,公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楚南看着她帽檐下露出的苍白下巴,和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心中疑惑一阵,质问:“这些银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清清眼神闪烁:“是……是我在长公主府做杂役,殿下看我可怜,给的工钱……”
她怕楚南看出破绽,刻意将声音放得轻快,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楚南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神色「正常」,又想到长公主之前的「仁慈」。
这结局正是长公主所要的,让清清为钱留在她身边,而他也可因此少受些刑。
不再追问,楚南只是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清清……是我连累了你。”
清清强挤出笑容:“公子说什么呢,我们……我们要同甘苦,共患难!”
她不敢看楚南的眼睛,怕他发现自己眼里的泪水和心虚。
匆匆说了几句话,她便借口离开,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牢房。
夜风吹透了清清单薄的衣衫,她抱着胳膊,缩在南风馆附近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刚走到巷口,一个黑影突然从身后窜出来,猛地抱住了她!
“小美人儿,一个人走路不怕吗?”是白天那个骑在她背上的俳优,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
清清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
俳优死死箍住她的腰,手在她身上乱摸:“我知道你缺钱!跟了我,一晚给你二十两,不比你当畜生强?”
他凑近她耳边,语气油腻,“你是女人,脸毁了还有身子,何必去做人骑呢?以后我疼你……”
“放开我!”清清用尽全力肘子向后撞去,正中俳优的肚子。
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间,她踉跄着往前跑,却被俳优一把抓住头发拽了回来。
“不识抬举!”俳优恼羞成怒,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京都里,像你这样的贱婢,除了卖身子,还能干嘛?跟了我,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若是几个月前,她或许会同意,但是公子她说了“我们”,公子并不嫌弃她,她要为公子守身如玉。
清清看着他丑恶的嘴脸,想起楚南在牢里受苦的模样,想起自己为了凑钱忍受的屈辱,一股决绝的勇气涌上心头。
她不再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俳优,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你放开我。”
“哟?想通了?”俳优淫笑着凑近。
突然,清清猛地抬起头,额头狠狠撞向俳优的鼻子!
同时,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上,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这条命不值钱,但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簪子划破皮肤,渗出一丝血迹。
俳优被她眼中的狠厉吓了一跳,又看到她真的敢自残,顿时有些害怕。
他不过是想占便宜,要是真闹出人命,他也脱不了干系。
“你……你疯了!”俳优骂了一句,悻悻地松开手,“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啐了一口,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清清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手中的簪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脖颈上的伤口传来刺痛,她却仿佛未觉,只是抱着膝盖,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渍,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我要留着清白……”她喃喃自语,用袖子擦掉眼泪和血迹,“我要干干净净地……等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