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清依旧将银子送来大牢。
众多人骑,大都坐一日,歇一日,唯有清清,日夜不叕。
一天二十两,除去免刑的钱,还有十两。一天十两,一百天便是一千两。
一百天而己,再忍忍,一百天而己。
那日……
刑部大牢的霉味里。
她今日特意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块干净的青布帕子包着,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刻意的整洁。
“公子,”她蹲在楚南面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等你出去了,我们……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楚南正用一块脏布擦拭腕上的铁链,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清清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了星子,却又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执拗。
“江南?”他哑声重复,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这戴罪之身,能走到哪里去?”
不是戴罪之身,也是长公主的身,此生是逃不掉的。
“能去的!”清清急切地往前凑了凑,“我听说江南有好多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可以在水边搭个茅草屋,种点青菜,养几只鸡……再也不用管长安的事了。”
她越说越憧憬,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你会弹琴、舞剑,我会打杂、会……,日子一定……一定很好的。”
楚南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心中猛地一沉。
他知道清清为他吃了多少苦,可这份情谊,他承受不起,也不敢回应。
自上次清清来,他又被多加了刑,理由是清清说了“我们”两个字。
对清清,对江南,他没有憧憬,也不敢有憧憬。
只望清清能一心一意跟着长公主,只望长公主无所顾虑,望自己能少受些刑。
“清清,”他放下脏布,声音格外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清清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她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辩解,可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慌乱地低下头。
“我……我……”
楚南看着她瑟缩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你别误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牢顶漏下的一缕月光上,
“我一首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记在心里,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当亲妹妹看待……”
清清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强撑着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知道,公子,您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随便说说。”
她不敢再看楚南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匆匆将剩下的几块碎银塞进楚南手里,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来:“我先走了,您……您多保重。”
说完,她转身就跑,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江南的茅草屋,水边的鸡犬相闻,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他从未对她动过心,从头到尾,只是把她当妹妹。
夜风吹散了清清的哭声,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绝望。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破屋的路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楚南那句“当亲妹妹看待”。
原来她拼死拼活守护的清白,她引以为傲的坚持,在他眼里,不过是妹妹对兄长的照料。
“哟,小美人儿,又一个人呢?”
熟悉的油腻声音响起,那个俳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她面前。
若是往日,清清定会吓得躲开,可今日,她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看着俳优脸上的褶子。
俳优见她不躲不闪,反而有些意外,试探着伸手想捏她的脸:“怎么了?被男人甩了?哥哥疼你啊……”
清清没有躲,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脸上。
她的眼神空洞,像一潭死水:“你说……陪你一晚,便给我钱,是吗?”
俳优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淫笑:“嘿嘿,想通了?早这么乖多好。二十两一夜,老子……”
“不只是跟你。”清清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帮我找男人,拉顾客,多多益善。”
俳优怔住了,看着清清苍白却决绝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凉。
他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像清清这样,明明心在滴血却还要拿身子换钱的,倒是头一次见。
“你……”俳优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这小丫头有点可怜,“他是谁啊?值得你这么作贱自己?”
他说谁?他是……
清清低下头,捏紧了拳头:“我只要钱。他不喜欢我,我守着清白给谁看?等他出来,我就去出家,一辈子不嫁人。”
俳优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夜风里微微颤抖,忽然叹了口气。
他虽好色贪财,却也不是完全没心没肺。
“行吧,”他难得收起了淫笑,“算你走运,碰上我这么个心软的。”
三日后。
俳优在京都一处偏僻的巷子里,给清清租了个小单间。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却比清清之前住的破屋强上百倍。
俳优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几行字:“诺,这是价目表。城里的男人,有些癖好古怪得很,你看着办。”
清清接过纸,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寻常过夜:三十两
鞭打(轻):加十两
穿红衣扮新娘:加十五两
……”
后面还有几条用红笔圈着,写着“其他特殊癖好,需提前谈价,最低五十两”。
清清的手指捏着纸,微微发抖。
这些字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眼睛。
“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的美人儿,陪睡赚不了几个钱。”
俳优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有些男人下手没轻没重,你自己留个心眼。实在受不了,就喊停,钱咱不赚了就是。”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这是定金,先给你五十两。以后接了客,钱你拿七成,我拿三成,算我帮你找路子的辛苦费,怎么样?”
清清看着那几锭银子,又看看俳优难得正经的脸,忽然低声道:“谢谢你。”
“谢我干嘛?”俳优挠挠头,“你赶紧收拾收拾,今晚就可能有客人来。对了,你得想个艺名,总不能让人喊你清清吧?”
清清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
她想起楚南说的「妹妹」,想起江南的茅草屋,心中最后一点温热也消失殆尽。
“就叫……阿丑吧。”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反正……也没人在乎我叫什么。”
俳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小屋。
清清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手里攥着那张写满了屈辱和价格的纸,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里曾为楚南笑过,为楚南哭过,如今却要迎向陌生男人的目光。
也好,她想。他不喜欢她,她便不再是那个一心向他的清清了。
她只是阿丑,一个用身子换钱的工具,只要能把楚南从牢里救出来,之后是出家还是去死,都无所谓了。
小屋外,夜色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