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班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终于在黄昏时分狼狈不堪地逃进了清河镇。镇子比临江镇大些,青石板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挂着褪色的招牌,行人神色匆匆,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感。他们这副丢盔弃甲、惊魂未定的模样,引来路人侧目和窃窃私语。
陈砚卿沉着脸,指挥众人找了间最偏僻破旧、靠近镇子边缘的“悦来客栈”住下。客栈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灯油的味道。经历了荒野惊魂,没人敢抱怨条件差,只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
小豆子蜷缩在通铺最角落,裹着又薄又硬的被子,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芦苇荡里那些密密麻麻、无声矗立的“观众”影子,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吴妈坐在一旁,脸色灰败,抱着那个装着染血女帔的布包袱,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油灯火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
陈砚卿独自在角落,就着昏暗的灯光,摊开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旧地图。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着“清河”的位置重重划过,又移向旁边一个用极细朱砂勾勒出的、形似骷髅头骨的隐秘符号,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翌日,陈砚卿带着柳七外出打探消息并筹措资金。清河镇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流传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流言。
茶馆里,几个闲汉压低声音:
“听说了吗?金家后花园那口老井,前些日子又不太平了!”
“可不是!半夜总有女人哭,渗人得很!金三爷请了几个和尚道士,钱花了不少,屁用没有!”
“唉,金家这些年……邪性事儿就没断过。我看呐,是祖上……”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金三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柳七听得心头一紧。陈砚卿不动声色,放下几个铜板,带着柳七离开。他们又去了米行、布庄,试图接些零活,但得到的都是敷衍和白眼。世道艰难,戏班这种“下九流”的行当,更是举步维艰。
傍晚回到客栈,陈砚卿的脸色比出门时更加阴沉。班里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白小娥靠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发呆,眼神空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莫三弦抱着他的胡琴,独眼望着屋顶的蛛网,一动不动。小豆子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鹌鹑。
“班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七忍不住低声道,“钱快见底了,大家……人心惶惶。”
陈砚卿沉默良久,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疲惫的脸,最终定格在窗外金家大宅那高耸的飞檐轮廓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决绝和……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收拾一下行头。明天……去金府递帖子。”
金府的气派远超众人想象。朱漆大门,锃亮的铜环,高耸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阳光,院内古木参天,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幽深阴凉。门房接过陈砚卿递上的名帖,斜睨了他们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让他们在偏门外的石阶上等着。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名贵香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白小娥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被这深宅大院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柳七警惕地观察着西周,手一首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小豆子更是大气不敢出,总觉得那些雕花窗棂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终于,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假笑:
“陈班主?久仰久仰。三爷说了,今晚府上正好有客,就请贵班来唱个堂会,助助兴。”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白小娥脸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深了些,“……特别是白姑娘的戏,三爷可是念叨好久了。”
管家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这是定金。唱好了,赏钱少不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警告,“金府的规矩大,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更别问。否则,后果自负。”
陈砚卿面无表情地接过锦囊,入手冰凉沉重。“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离开金府时,众人心头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像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金府那扇缓缓关闭的朱漆大门,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而他们,正一步步主动走向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