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时,竹楼里的火塘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
阿黎独坐在窗前,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手中捏着一枚银铃——那是陈默临行前留下的信物。铃身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泛着冷冽的银光,内壁却刻着细密的雷纹,指腹抚过时能感受到微微的酥麻。
"叮——"
她轻轻晃动铃铛,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越。这声音与苗疆的银铃不同,少了几分空灵,多了几分金石之气的铿锵。更奇特的是,每当铃声响起,铃身内就会流转出一缕温暖的雷息,缠绕在她的指尖,像是有生命般轻轻。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山风。吊脚楼下的药草丛沙沙作响,几片蓝翼凤蝶的磷粉被风卷起,在月光下形成细碎的蓝色光带。远处隐约传来芦笙的呜咽,是寨子里守夜的老人正在吹奏古老的调子,曲调里藏着苗疆千百年来的相思咒。
阿黎闭上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弯浅影。雷息顺着指尖爬上手腕,与腕间的蛊纹轻轻相触,蓝银两色光芒交织的刹那,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站在药园晨光里的汉家公子。
他右手的雷纹在阳光下流转,银蓝色的电光在皮肤下游走,将那些古朴的纹路映照得如同活物。当他用这只手接过她递去的药囊时,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本命蛊在血脉中轻轻震颤。
"保重。"
这是陈默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汉话的音节在苗语里显得格外短促,却像一粒火种,落在她心上最柔软的角落,日夜灼烧。
阿黎无意识地抚上锁骨。那里新生的相思蛊印正在发烫,闪电状的纹路边缘,蓝蝶花纹随着她的心跳明灭。这个印记今夜格外活跃,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叮铃——"
腰间突然传来银铃的轻响。阿黎一怔,低头看去,发现系在腰侧的苗银铃铛竟无风自动。更奇怪的是,陈默留下的那枚银铃也同时震颤起来,两枚铃铛的声响渐渐合拍,在寂静的夜里奏出一段奇特的韵律。
"阿姐。"
阿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少年赤着脚站在竹梯口,手里拎着个竹编的灯笼,暖黄的光晕里飞舞着几只夜光虫。他显然刚从夜练回来,发梢还沾着山里的露水,单薄的衣衫下隐约可见新添的蛊纹——是今日才种下的金蚕护心蛊。
阿黎迅速将银铃藏入袖中,但少年敏锐的目光己经捕捉到了那道银光。阿泽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是挠了挠头:"……我饿了。"
厨房里,阿黎挽起衣袖开始和面。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小臂上蜿蜒的蛊纹上。那些蓝色的纹路此刻泛着淡淡的光晕,与藏在袖中的银铃产生微妙的共鸣。
"要加辣子吗?"她头也不回地问。
阿泽蹲在灶台边添柴,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多加些。"少年顿了顿,突然道:"银线龙蜈蚣今晚很躁动,一首在啃食雷纹草。"
阿黎揉面的手微微一顿。银线龙蜈蚣是极认主的蛊虫,这般异动只有一种可能——它的主人正在施展雷法。
面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里,阿黎恍惚看见雾气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银铃,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不知何时,那枚汉家银铃己经自己系回了她的腰间,与苗银铃铛并排挂着,在走动时发出和谐的声响。
"给。"她把面碗推给弟弟,热汤上飘着红艳的辣油,几片山菇在汤里沉浮。
阿泽接过碗,突然压低声音:"山那边的石壁上,今晚有雷光。"
筷子"啪"地掉在桌上。阿黎转身望向窗外,远处群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沉睡的巨兽。她锁骨处的蛊印突然灼痛起来,像是被什么召唤着,蓝蝶花纹疯狂闪烁。
"叮铃——"
腰间的银铃同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脆。阿黎解开铃铛捧在掌心,只见铃身内的雷纹完全活了过来,银蓝色的电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流转,最终在铃口上方凝成一道微型的闪电标记——正是陈默右手雷纹的形态。
阿泽放下碗,眼神复杂地看着姐姐:"要我去准备马吗?"
阿黎却摇了摇头。她将银铃重新系回腰间,手指轻轻拂过那枚闪电标记,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煮面要用山泉水,明天你去打些新的来。"
少年愣了愣,随即会意地点头。他三两口吃完面条,临走时突然回头:"阿姐,面太咸了。"
竹门关上的瞬间,一滴水珠落在银铃上。阿黎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夜风穿堂而过,两枚铃铛同时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远方的回应。
月光西斜时,阿黎取出一个青布小包。里面整齐地码着七个小瓷瓶,瓶身贴着苗文标签——是她这半个月来炼制的伤药。最底下压着一方靛蓝染布,布上的雷纹与蝶纹不知何时己经交织成了完整的图案,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她将小包放在枕边,手指无意识地着银铃。铃身内的雷息温柔地缠绕着她的指尖,像是某种无言的承诺。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不知是山雨欲来,还是那个带着雷纹的归人正在穿越重重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