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女子,从出生起便与蛊为伴。
当汉家女儿还在绣楼里学描花样子时,苗寨的女婴己经跟着阿婆认第一味蛊草。她们的小脚第一次接触的不是绣鞋,而是带着晨露的山泥;她们的第一件玩具不是布娃娃,而是养在竹筒里的金蚕幼虫。
阿黎便是这样长大的。
她三岁能辨七种毒菇,五岁会引蓝翼凤蝶,七岁那年,当同龄的汉家女童还在为丢了一只绢花哭泣时,她己经亲手培育出了第一只本命蛊。那只通体幽蓝的凤蝶停在她指尖时,翅膀上的纹路与少女手腕浮现的蛊纹完美重合——这是蛊神选中的象征。
苗女行走山林从不穿鞋。阿黎的脚底有一层薄茧,踩过荆棘丛如履平地。她的足印很轻,轻到连最警觉的山鸡都不会惊飞;却又很重,重到每一步都在蛊神面前烙下印记。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晃,平日里寂静无声,只有在遇见毒物时才会突然鸣响——那是用本命蛊的磷粉淬炼过的法器,铃声能震碎蛇蝎的心脉。
这样的女子,从不懂什么叫甜言蜜语。
当汉家姑娘对着月亮念"愿我如星君如月"时,阿黎正将血灵芝磨成粉,混着晨露调成药膏。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味能续命的神药是为谁准备的。药杵撞击石臼的声响在竹楼里回荡,比任何情话都来得真切。
当城里小姐往香囊里塞相思豆时,阿黎正在绣一方靛蓝染布。苗疆的织机很旧,吱呀声能响彻整个雨季。她将陈默的雷纹与自己的蝶纹绣在一处,蓝色的丝线里缠着本命蛊的磷粉,在暗处会发出幽光。每一针都刺破指尖,让血珠渗进布料——这是最古老的契约,比婚书更郑重。
满月之夜,当别处的情侣在花前月下盟誓时,阿黎独自站在药园里。她的本命蛊在空中盘旋,洒落的磷粉凝结成各种形状:有时是雷纹缠绕的闪电,有时是汉家公子挺拔的轮廓,更多时候是两枚并排的银铃,在月光下虚实交错。这些幻象天亮前就会消散,就像真正的思念从不说出口。
苗寨里最年长的蛊婆常说,看一个女子用情多深,不要听她说什么,要看她养的蛊。阿黎的蓝翼凤蝶最近总往山外飞,带回的磷粉里掺着陌生的雷息;她药园里的夜交藤突然开出银蓝色的花,那分明是雷纹草才有的色泽。
"阿黎啊,"蛊婆摇着铜铃从竹楼前经过,浑浊的眼睛却看得分明,"汉家的雷雨要进山了。"
少女正在晾晒新采的龙血藤,闻言手指微微一颤。藤蔓的汁液染红指尖,像极了那日陈默临别时,她偷偷掐破掌心留下的血痕。
"是要备些防潮的炭火了。"她这样应答,声音比芦笙的尾音还轻。
但当天夜里,有人看见阿黎在石池边站到月落。她新换的苗服上绣着罕见的并蒂莲纹,那是待嫁女子才会用的图样。池水倒映着月光,也映出她锁骨上那个新浮现的印记——闪电与蓝蝶交织的纹路,正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苗疆的爱情从不需要誓言。当阿泽清晨推开竹门时,发现门槛上放着一双崭新的芒鞋。鞋底纳着厚厚的蓝布,针脚细密得能防住最尖利的山石——这是给常走山路的人准备的。
少年抬头望向远山,晨雾中似有雷光隐现。他想起阿姐昨夜熬到三更的灯火,和今早药篮里多出的七瓶金疮药,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山风掠过药园,蓝翼凤蝶的磷粉纷纷扬扬。阿黎腰间的银铃终于发出声响,一声递着一声,像在催促,又像在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