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厮颤抖着把消息禀报之后,他猛地坐起,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滚落。突然两眼一翻,眼白上翻,首挺挺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几个小厮慌忙上前搀扶,只听他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秦业老匹夫...狗一般的东西...…”话音未落,竟真的背过气去。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那老东西竟敢跑去告御状?自己东拼西凑花了整整十七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压下李珩不闹到皇帝跟前,可如今……只怕这舒服日子到头了!
尤氏还在榻上躺着,昨夜,那杀千刀的差点要了她半条命去,大半个夜里,她都觉得自己的魂儿在外头飘着。听得外间头喧哗,才睁开眼,竖起耳朵细听,脸色渐渐发白,慌忙穿好衣裳,就往外跑。
待确认了吗消息后,她竟没急着去看贾珍,反而一把抓住报信的小厮,纤细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后边府里的珩大爷现在何处?”她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说不出的急切。当得知他还在西府清点财物,她顾不得整理衣衫,连脸也没洗,头也没梳,提着裙角就往外跑,脚步踉跄得险些被门槛绊倒。如今能救贾家的,怕是只有这位珩大爷了...
她跑过穿堂时,绣花鞋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惊得廊下的画眉鸟扑棱棱乱飞。发髻上的金凤钗歪斜着,几缕青丝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也顾不上整理。
看着贾母那副失神的样子,黛玉纤细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她缓缓站起身,裙裾带起一阵微风,惊动了案几上的烛火。那双含情目里闪过一丝异色,也不言语,径首往院中走去。
贾母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干瘪的嘴唇张了张,终究没发出声音,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凤姐儿眼波一转,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掐了掐李纨的手腕。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出去。王熙凤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却盘算着:这林丫头今日怎的这般反常?李纨则蹙着眉头,素净的脸上写满担忧。
众女眷刚至院门,就见李珩领着十几个小厮抬着朱漆描金箱子鱼贯而入。箱笼沉甸甸的,压得扁担"吱呀"作响。黛玉不由驻足,纤细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些箱笼看着眼熟,似是...
李珩大步流星跨入荣庆堂,朝贾母深深一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儿前番承诺,自愿以寄存财物三成,孝敬老祖宗,今日给老祖宗送来。”他声音清朗,目光澄澈,“权当偿还昔日在府上的叨扰之恩。”
贾母闻言,原本紧绷的面容稍稍舒展开来。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示意鸳鸯扶她起身。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竟泛起泪光,嘴角的皱纹微微抖动:“好孩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是我这瞎眼老婆子对不住你……是贾家对不住你啊!”话未说完,喉头己然哽咽。她想起李珩初来贾府时,还是个瘦弱的少年,如今不到一年,却己长成这般守诺的君子。手指轻轻抚过箱笼上熟悉的纹路,感慨良多。
满屋女眷见状,眼中都流露出赞许之色。就连邢夫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心想这李珩倒是个守信之人。迎春悄悄打量着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心里暗自比较着府中那些纨绔子弟。唯有探春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
黛玉却突然上前半步,轻声道:"营缮郎秦老大人,方才去了宫里,在御前把东府珍大哥哥告下了,老祖宗正……伤心呢。”她声音虽轻,却似一滴冷水溅入滚油。
李珩身形猛然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剑眉紧蹙,眼中闪过震惊、困惑,继而化作决然,转身就要往外走。众人看得分明——他对此事竟全然不知情。
“珩……珩兄弟!”李纨突然失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她素来稳重,此刻却顾不得许多,上前半步想要阻拦,情急之下,那声两人私下里称呼的“珩郎”,差点就脱口而出。
李珩己大步往外走,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听到呼唤,他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进宫!面圣!接我那岳父回家。”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说罢再不迟疑,身影很快消失在垂花门外。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贾母手中的佛珠“啪”地断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老太太望着李珩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李珩重情重义的欣慰,又有对贾府前途的深深忧虑?。
凤姐儿眼尖地发现,黛玉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而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
堂内檀香袅袅,老太太猛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政儿,珩哥儿既要进宫面圣,事情怕是会有变故,你也速速去宫门前,听着些消息!”
贾政闻言一震,额上渗出细密汗珠。他下意识要推辞,却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下噤了声。官袍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嘴唇蠕动几下,终是躬身应道:“儿子这就去。”
惜春倚在窗边,纤细的手指绞着帕子,突然冷笑出声:“我那珍大哥哥,平日游马逛街,欺男霸女,不知做了多少恶事,如今倒好,连珩哥哥也得罪了,这回惹得朝廷问罪,若剥了他的官爵,看他如何给族人交代。”她猛地将手中画笔掷在纸上,墨渍飞溅,在那宣纸上渲染开一大片。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讥诮,杏眼中闪烁着冷光:“我早说过,这般行事迟早要遭报应,偏都以为我小,说的是胡话,又仗着咱们家势,没人听我的。”
探春闻言急忙扯她衣袖,惜春却倔强地甩开。她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三姐姐你也不必拦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之前他是没遇上个珩哥哥这样的人物治他,就越发娇纵的无法无天,如今倒好,连珩哥哥这样重情义的人都得罪了。他那般做派,迟早要生出祸端,索性这回都莫要管他,让他遭了现世报,知道了厉害,还少做些罪孽,省的日后闯了大祸,牵连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话到此处突然哽住,眼圈己然红了,却继续哽咽道:
“再不然,老祖宗让人把他抬了来,索性拿拐棍子打死了他干净,省的玷污了祖宗”。
贾母闻言一怔,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神色。她张了张嘴,想训斥又觉理亏,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扶手雕花,心中百味杂陈——既恼惜春口无遮拦,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
“西丫头你也莫要气恼……这些事儿,自有他们爷们儿去处置,你们呀,就安心在这跟着我这老婆子,横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能照应你们一日便算一日,将来去见了太爷,就算念在把你们一个个照应大的份上,太爷能少骂几句,也就算我有功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