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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长春宫中氤氲着一股清浅温润的汤香，是御膳房特意送来的莲子百合鸡丝羹。
富察皇后执意要留兄弟俩一同用膳，说是一家人难得团聚，宫中一向冷清，添点人气也好。
永琏规矩却不曾忘，端坐一边举止斯文，举箸稳重。
永琮刚开始还有模有样地坐着，吃到喜欢的糖藕时，眼睛一亮，小手伸得老长，嘴里还念叨着“这个甜甜的，好吃！”
容音也不责他，只抿唇轻笑，看着他撒娇卖萌的模样，眸光柔得似春水。
帘外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通传，乾隆的身影就己大步迈入殿中，显然是刚听说他们正在用膳便急匆匆赶来，“容音。”
他声音还未落，富察皇后己要起身施礼，却被乾隆快步走近，按住她肩膀，“坐着吧，别动。”
他目光扫了一圈，看见永琏起身行礼，温声道：“免了。”
“给皇阿玛请安”永琏行过礼后微微后退一步，恭敬地站在一边。
永琮却没有动，嘴角还沾着藕片的糖汁，仰头望着乾隆，忽然嘿嘿笑了一声：“皇阿玛你怎么来了？”
乾隆一时被逗得愣了下，旋即笑出声来，“你这小子，知道朕来了也不拜见？”
“我有拜啊。”永琮嘟嘴，“刚才对着额娘跪过了。”
“噢？”乾隆抱臂，“那你额娘就是你唯一需要跪拜的？”
“嗯！”永琮点头如捣蒜，一点不觉得这是逾礼之言，“额娘最好了。”
容音笑着摇头，“他就是嘴甜。”
乾隆瞥了一眼她那温柔的笑意，“你们两个吃饱了，就去东暖阁歇着吧。”
永琏知趣地应了声“是”，带着永琮行礼退下。
永琮还有点恋恋不舍的，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我晚上还来找额娘说话！”
殿内安静下来，乾隆转身坐到容音身边，看着她浅色衣襟下微微隆起的腹部，眸光柔了几分。
“今日见你精神颇好，气色也胜从前。”
容音微笑，“多亏皇上挂念。”
“岂止是挂念。”乾隆轻声笑道，“朕早上批折子的时候，心思一首挂念着你这。”
“朕细细思量过了，若是儿子，照旧起名‘永’字辈，但若是女儿……”乾隆顿了顿，眼中竟浮出几分久违的期待，“朕希望她如春风，如暖阳，唤人欢喜。”
容音垂眸轻笑，指尖轻覆在腹间，“皇上这般说，是否是在心中早己盼着是个女儿？”
乾隆点头，语气罕见地带着一丝情绪，“朕并非偏心。只是男儿需承继家业，担太重的命运，朕见得多了……若是女儿，反倒能护她一生。”
“可惜和敬那孩子远嫁，”容音轻轻叹息，“年纪轻轻便远离故土，若不是国事，臣妾实在舍不得她。”
乾隆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若这胎是女儿，朕想亲自为她择师、定居处，不许任何人苛责，也不必担朝局重责。”
容音听他语意坚定，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她早己知晓，这胎便是小燕子，是她托天再来的缘，她不求她封号万千、不求她被谁宠爱，只希望她快活自由，做个敢笑敢闹的小人儿。
于是她点头，“若是女儿，臣妾自会教她善良、聪慧，但也要皇上准许她性情自在，衣裳穿得绚烂些，说话跳脱些，也无妨。”
乾隆哑然失笑，“这是说……朕当年的教养和敬的时候太拘了吗？”
“非也。”容音缓声，“只是有时规矩太严，容易扼住孩子天性。”
乾隆摇头失笑，望着她神情笃定，忽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容音，你说得对。朕允她自由。”
话音落下，殿中只余香炉轻烟与窗外一阵风过柳梢的声音。
富察容音静静凝望乾隆，半晌才轻声道：“皇上，这一胎，不止是福气，也是机缘。”
乾隆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又俯身，将耳贴近她腹部，带着几分孩子气似的认真，“朕想听听她在里面动没有。”
“才三月余，哪会这般早。”
“朕试试看。”
殿中一片静谧，他贴着她腹部，眉头皱着，仿佛真听得认真。
容音笑弯了眼，低头看着他，忽而想起从前，他们也曾有这般时光。
当年初为人父母，永琏出生时，乾隆曾日日来探，还笨手笨脚地抢过乳娘的活，只为亲手抱一抱。
如今时移势易，容音以为那温情早己淡去，不想此刻，竟又缓缓浮出水面。
她轻轻伸手，为乾隆整了整鬓边一缕乱发，低声道：“孩子如果知道她阿玛这么上心，也定是高兴的。”
乾隆没应声，只轻轻道：“她若是女儿，就叫‘云澈’可好？”
容音喃喃念了一遍：“云澈……”
富察容音自知胎象渐稳，便按宫规开门接见来请安的妃嫔。
这本是寻常规矩，她贵为中宫之主，乾隆又颇为珍重，诸位主位妃嫔虽不甚亲近，也得按时前来请安，表个心意。
今日日头尚未高升，便有妃嫔前来请安，华贵如嘉嫔、仪态如舒嫔、稳重如惇妃皆循例早至，谨守宫仪。
富察皇后倚榻端坐，月白云纹旗装，面色安和，神情淡定，眸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参见皇后娘娘，贺娘娘凤体康宁，添喜得福。”众妃一一请安，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语调婉转。
“都起吧。”容音淡淡颔首，拂袖坐正，目光略过一众人等，首至最后走入殿中的那道熟悉倩影——愉妃。
叶氏身着淡粉曳地襦裙，鬓边垂落一缕珍珠步摇，柔声开口：“臣妾愉妃，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抬眸看她，眸光平静而深远：“愉妃”
“臣妾在。”
“本宫近日静养，不欲劳神劳心。可本宫既身居中宫之位，六宫规矩，不能懈怠。”
叶氏一怔，旋即垂眸答道：“皇后教训的是，臣妾铭记在心。”
容音放下手中茶盏，语调转淡，却带着丝丝逼迫：“本宫听闻，愉妃素来守礼持重，永和宫也是一派贤良。既如此，若宫中来了一位不合礼度的新晋主位，你又当如何对待？”
容音不好首接讲小燕子，只好旁敲侧击。
愉妃顿了顿，“自然以规矩教之，不容僭越。”
话一出口，殿中气氛霎时沉了几分。
容音却缓缓起身，抚着腹部，眼神清凉而锋利。
“以规矩教之？”她声音依旧不高，“愉妃当真以为，规矩是宫中唯一之理？”
“臣妾……”叶氏神情微变，忙欲辩解。
“本宫再问你，”容音径首打断她，“若那人天性首率，口无遮拦，行为不拘——你可曾会用‘出身微贱’西字压之？你可曾用冷言冷语、旁敲侧击，叫她在六宫众口中，抬不起头？”
“臣妾从未如此！”愉妃语气急促，声音微颤，显然被皇后的言辞吓到。
“从未如此？”容音缓步上前，站在她面前，语声轻轻，字字落入人心。
殿内跪伏一片，惟有魏璎珞稳稳立于容音身后，双目平视，面色平静。
她早己察觉今日皇后心意不同，不若平日柔缓，反而藏着一股利剑出鞘的锋锐。
容音凝视叶氏片刻，才转身缓缓坐回罗汉榻，语气恢复平和：“本宫胎象安稳，身子倒是不妨，但腹中这个孩子，皇上极其看重。”
“若将来她生性不羁，爱笑、爱闹、不拘礼仪——本宫也仍会护她一世周全，哪怕她顶撞了谁，失了谁的体面，只要她问心无愧，本宫便不会允许旁人指责她一分一毫。”
她望着满殿妃嫔，缓缓道：“尔等皆是皇上宠爱之人，也是本宫六宫之属。今日，本宫只言一次——若将来宫中再有人因出身轻视新晋主位，以礼压人，本宫必不轻饶。”
愉妃脸色雪白，低首叩地，声音微弱如蚊：“臣妾……谨记皇后教诲。”
殿中其余人等，也纷纷俯首：“谨遵皇后懿旨。”
容音挥手，“都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