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一切,乾隆转身望着软榻上的母女俩,眼神沉沉。
“容音。”
容音抱着小燕子,低声应了一句:“臣妾在。”
“你不是一向讲规矩吗?”他忽然笑了笑,却带着冷意,“你此刻把她带入你寝殿,不怕被指责‘失仪’了?”
容音没吭声,只低头替小燕子擦去额上的汗珠,语气淡淡却无比坚定。
“规矩若不能保孩子们平安,那就都不守了。”
乾隆怔住,良久才低声道“朕不怪你。”
“若今晚她真有个万一……”他顿了顿,喉头泛紧,“朕不知日后能不能安睡。”
小燕子似乎听懂了,从容音怀中探出头来,小手紧紧扯着父皇的衣角,轻轻哼了一声,眼里还湿漉漉的。
乾隆立即将她接过,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情绪翻涌。
“是阿玛不好,叫你受了惊。”他说着,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从今往后,不让你再咳一次。”
夜渐深,长春宫内灯火未熄,恍如白昼。
小燕子己沉沉睡去,喘息逐渐平稳,面色虽仍微红,但再无方才那般哽咽之状。
乾隆与容音并肩坐在榻侧,两人一言不发,静静守着她,连手都未放松片刻。
容音的指腹一下一下轻抚着小燕子的额角,像是在将她心头那股惊魂未定的慌意慢慢抚平。
乾隆则握着小燕子的小手,目光深沉,不知思绪落在何处。
忽然,外殿传来脚步声,李玉匆匆踏入,衣角尚沾夜露,神色紧张而凝重。
“皇上,皇后娘娘。”
容音摆摆手,让璎珞守在小燕子身边,示意李玉出去回话,免得扰了小燕子。
乾隆目光一动,抬头看他“查到了?”
李玉躬身“回皇上,奴才带着御药房太医仔细查过公主寝殿一应之物,幔帘香囊未见异常,晚膳食物亦无异样。”
“最后是在小公主枕边的那只兔子布偶中——”
他略一停顿,神色更加谨慎。“发现里面填充的棉絮混有未净柳絮。”
乾隆面色陡变,“什么?”
“几位太医都细细查看过了,确是柳絮,”李玉低头。
“柳絮细微,被压于内衬,不易察觉,便随气息入鼻。”
“春日花粉柳絮易引喘症,太医说,小公主幼体,极易敏发。”
容音听到“兔子”二字,心头猛地一颤。
那只布偶……是紫薇亲手缝的,今日亲自送来的生辰礼。
乾隆脸色瞬间沉如寒铁,猛地起身,衣袍一震,声如冰刃。
“传夏嫔和紫薇格格,立刻,过来!”
李玉顿时应声,转身出门前,却被容音拦下。
容音抬头看乾隆,语气平缓却带一丝急意。
“皇上,这件事,不是紫薇的错。”
乾隆回身看她,“不怪她?她亲手缝了那布偶,送到了长春宫,柳絮也在其中。”
“可她只是七岁的孩子。”容音目光澄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一个七岁的女孩,怎么可能知晓柳絮可致喘症?她几时学过这些?”
乾隆不语,眉心拧得更紧,拳头紧握在袖中。
容音继续道:“您想责罚她,我理解,可那是无心之失。”
“臣妾不是不生气。”她顿了顿,“若不是及时发现,今日小燕子这命可能便要没了。”
“我恨不得把那只兔子撕了扔进火盆里。”
“我不愿因此,去责罚一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你心善,可朕……”
容音抬眼,神情透着一丝倦意,却更坚决。
“皇上,咱们不能因一时怒火,就去毁一个孩子的心。”
她慢慢起身,走到乾隆身旁,与他对视。
“你若这时呵斥她、责她,她也许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但她会记得皇阿玛因一个妹妹,而不再笑着看她。”
“皇上,就当是为小燕子积福了。”
乾隆眉间隐忍的怒意慢慢沉下来,他望着眼前的皇后。
在怒火下仍愿意宽容另一个孩子的眼神,忽然觉得胸中那股躁气,竟无从发泄。
他半晌未语,终是低声吩咐:“李玉。”
“传旨——”乾隆语气依旧冰冷。
“责令夏嫔、紫薇明日午时来长春宫谢罪,这个月不得擅出延禧宫一步。”
“此外,晓喻六宫——今后除御医指定之物,任何人不得私自给小公主送玩具、饰品、衣物,违者从严处置。”
“是。”李玉低头领命,恭声退出。
寝殿中一时安静下来,乾隆回到寝殿看向榻上熟睡的小燕子,小手还紧紧攥着被子,微蹙着眉。
乾隆静静望着她许久,低声道,“她要是不在此,便也不会有这无妄之灾了”
这一夜,长春宫的灯火仍未熄。
寝殿中,阿玛额娘轮流守着女儿,不再交谈,只守着小燕子均匀的呼吸,首到天色微亮。
次日,乾清宫朝会如常举行。
文武百官行礼、奏章、议事,一切井然有序,但那高坐在金銮之上的天子,眉心始终微蹙,眼中带着隐约的不耐。
首到朝会一散,乾隆未作片刻停留,连午膳都未用。
他便急急忙忙换上常服,快步往长春宫而去,连侍卫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长春宫内,晨风送香,殿中气氛却略显凝重。
夏雨荷着一身淡粉素衣,紫薇换了整洁的宫装,低头跪伏于正殿中。
二人面前,富察容音坐在上首,温和地看着她们,神色虽未见责意,却也难言轻松。
“这事不是本宫计较,是宫中规矩所在。”容音语声不高,却极清晰。
“紫薇,你送的那只兔子,缝得很用心,皇额娘看了也喜欢。”
“只是这宫里不同宫外,什么都讲究谨慎。”
紫薇低着头,眼圈微红,轻轻磕了个头“是紫薇不懂事,让妹妹受了苦,紫薇以后再也不敢了。”
容音见她真心知错,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本无心,但无心之失也会出大错。”
“今妹妹得太医救得早,是福气,若再晚一刻呢?”
夏雨荷在旁俯身叩首,“是臣妾教女无方,未曾细查。臣妾感激皇后宽恕,来日定严加管教,不叫她再犯。”
容音目光扫过她二人,顿了顿,才道“本宫知你们也不容易。只是如今进了宫,便要谨言慎行。”
“日后在宫内行走,送礼之时,便要更加谨慎,切莫让好心变成歹意。”
“是。”夏雨荷与紫薇齐声应下。
正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乾隆大步踏入殿中,身后李玉小跑跟着,连气都未喘匀。
乾隆一眼就看见跪在正殿的母女俩,目光一寒。
“跪了一早晨了?”他走上前,冷冷道。
“你们倒是跪得自在,若昨夜真出了事,跪十日十夜也抵不上那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