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静安区土地交易中心的哥特式尖顶。
林建成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轻抚着刚签完的苏州河地块转让协议,墨迹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泽。
1994年8月15日的日期戳旁,还沾着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梧桐叶。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苏雯正在楼下花园里逗弄一只三花猫。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她白色亚麻连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弯腰时,颈间那枚广彩瓷片吊坠轻轻晃动——那是去年在莫斯科工坊,科利亚用试验失败的瓷片打磨的礼物。
"林总,杭州西湖区的地块流拍了。"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一叠还带着传真机余温的文件,"但成都宽窄巷子那两栋老院落实在抢手,三家港资企业都在竞价..."
林建成接过文件,目光却被附件照片牢牢锁住——青瓦飞檐的川西民居院子里,一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亭亭如盖。他突然想起上周和苏雯在杭州灵隐寺看到的千年古杏,她站在树下仰头望了许久,轻声说:"要是能在这样的树下办婚礼..."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加价30%,"他的笔尖在"保护性开发条款"处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所有建筑改造需采用传统榫卯工艺,古树周围十米不得动土。"
成都的夏夜弥漫着花椒与栀子花的香气。
苏雯踮起脚尖,将一块樟木许愿牌挂在文殊院的红绳上。木牌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1994.8.20,愿所有老房子都有新故事。"夜风拂过,上百块木牌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说你要把东郊那个电子厂旧址改造成非遗工坊?"她转身望向正在小摊前买糖油果子的林建成,"就像广州的广彩工坊那样?"
林建成笑着递过裹着红糖的糯米团子,指尖不经意蹭到她嘴角的糖渍:"不全是。这里会多一个蜀绣数字博物馆..."他指向远处被施工围挡包围的老厂房,夜色中隐约可见锯齿状的屋顶轮廓,"科利亚设计的全息技术,能让绣品上的芙蓉花在夜里真的绽放。
昨天他传真来的样片里,甚至能看见蚕丝在织机上流动的光泽。"
锦江的游船传来悠扬的川剧高腔,粼粼波光映在苏雯眼里
。她突然拽住林建成的手腕:"那棵银杏树下的院子,我们买下来好不好?"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下午测绘时蹭到的青苔,"不是开发项目,就当是...以后的度假屋。等我们老了,可以在树下教孩子认榫卯。"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惊起檐下一窝燕子。
长江索道的缆车像一颗流星,划过渝中半岛的满天星斗。苏雯靠在林建成肩头,徕卡相机里存着今天拍的洪崖洞老茶馆照片——褪色的八仙桌上,茶碗里的水纹还在微微晃动。
"南岸区那块坡地勘测报告出来了。"林建成翻开厚重的文件夹,"坡度27.5度,专家说改建成本太高..."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因为苏雯的指尖正按在其中一页照片上。
"但这个废弃的缆车维修厂..."她的指甲轻叩着相纸,"你看它的屋顶。"
照片上的工业遗迹像座颓败的教堂,阳光透过残缺的彩色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梦幻的彩虹光斑。某个角落里,还堆放着五十年代的手工工具。
深夜的麻辣火锅店里,林建成用筷子蘸着啤酒,在餐巾纸上勾画草图:保留锈蚀的钢架结构,将彩色玻璃重组为星空穹顶,老轨道改造成贯穿展厅的时光走廊...苏雯突然把涮好的鲜毛肚塞进他嘴里:"先吃饭,"她眼中映着红油锅底跃动的火苗,"我的城市规划师。"
广州沙面岛的欧式建筑群笼罩在暴雨将至的闷热中。
林建成站在珠江边新购置的骑楼露台上,看着苏雯用狼毫笔在宣纸上临摹满洲窗的花鸟纹样。她的手腕悬空己有半小时,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巴黎公寓的改造方案发来了。"她终于放下笔,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克莱尔说雷諾阿的孙子想借展你收藏的那套广彩瓷..."
话音未落,雨点突然砸在百年樟树的叶片上。
林建成匆忙收拾图纸时,一阵穿堂风吹开了苏雯的素描本。
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便签,上面写着:"1994年9月3日,他第三次忘记我们的约会,但记得黄角垭老街每栋房子的建造年份。"
雨幕中,远处正在施工的"岭南天地"二期工地亮起了警示灯。林建成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想起明天是他们相识五周年的日子。他轻轻折好那张便签,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深夜的酒店房间里,五份地契在台灯下铺开。
羊皮纸在空调冷风中微微卷边,分别印着成都银杏院、重庆吊脚楼、广州骑楼、上海仓库和巴黎公寓的轮廓。
林建成用红色铅笔在上面勾画着,像在连接散落的星辰。
书桌一角,莫斯科工坊寄来的包裹静静躺着——塔季扬娜绣的桌布上,金线勾勒出的正是这五处建筑的剪影。老人用蹩脚的中文在便条上写道:"新房需要老手艺。"
窗外,1994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正冲刷着珠江。
林建成摸出口袋里的便签,在背面补上一行小字:"但记得所有与你有关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