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合院的西厢房里飘散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十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建成蹲在院角的石臼旁,看着老师傅将一勺金粉缓缓倒入熬化的蜂蜡中。
琥珀色的蜡液在铜锅里咕嘟作响,冒出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松香与蜂蜜交织的温暖气息。
"要慢,要匀。"老师傅布满皱纹的手稳稳握着铜勺,手腕轻转间,金粉与蜂蜡完美融合,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他取出一张手工宣纸裁成的请柬,边缘己经用银杏叶包裹固定,叶脉间还残留着从成都那棵千年古树上采集时的晨露。
"85度,多一度则溢,少一度则涩。"老人说着将铜勺微微倾斜,金液顺着特制的银漏网流下,在请柬上勾勒出"林苏"二字的连笔纹样。
苏雯蹲下身捡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看着老师傅将烫好的请柬小心摆放在竹筛上晾干,每一张都微微泛着金光,像是被秋阳吻过的痕迹。
"你连请柬都要做成文物修复的样子?"她的指尖轻触未干的金字,立刻被林建成捉住手腕。
两人相视一笑,惊动了檐下栖息的鸽子,扑棱棱飞过正在中庭晾晒的十二套嫁衣。
那些嫁衣在风中轻轻摆动,绣着各色吉祥图案的衣袂翻飞,宛如一群停驻在西合院里的彩蝶。
科利亚风尘仆仆地推开垂花门时,正赶上最后一缕夕阳照进院子。
他的金发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是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焰。男孩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牛皮图纸筒,脸上还带着从巴黎飞来的倦容。
"赶上了!"他兴奋地用带着俄语腔调的中文喊道,迫不及待地在石桌上展开那卷图纸。
水晶琉璃瓦的透光设计在余晖中泛着梦幻的虹彩,每一处细节都用俄文标注得密密麻麻。
"巴黎圣母院的工匠长亲自改进了配方。"
科利亚的指尖点在剖面图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颜料痕迹,"看这里,每片瓦都藏着三棱镜结构。"
他兴奋地比划着,描述阳光如何通过这些棱镜折射,在西合院里画出流动的彩虹。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上面画着苏雯穿着嫁衣站在光雨中的样子,裙摆上的金线仿佛真的在纸上流动。
"雷諾阿的孙子看到这个设计时,说比他们家的彩窗还要精妙。
"男孩骄傲地宣布,却没注意到林建成目光落在他素描本角落的铅笔小字上:"给小雨的礼物——会发光的秋千。"
后院突然传来陈老颤抖的惊呼声。
众人循声赶去,只见那口尘封多年的樟木箱己被打开,一套华美异常的"鎏金点翠"嫁衣静静地躺在里面。
孔雀羽捻成的丝线在暮色中流转着神秘的幽蓝光泽,金丝盘绕出的并蒂莲纹样间,点缀着米粒大小的象牙微雕,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令人屏息。
"这...这是我太奶奶的嫁妆啊!"陈启明戴着手套的手悬在嫁衣上方,不敢轻易触碰。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点翠工艺失传近百年,这些金丝细得能穿过针眼..."苏雯的指尖在距离衣料寸许处停住,阳光恰好穿过西厢房的琉璃窗棂,嫁衣上的翠羽突然如活物般泛起粼粼波光——那是两百年前匠人用夜光贝母磨成的秘粉。
陈老颤抖着从箱底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道光二十二年,赠苏氏女出阁。"
林建成轻轻掸去落在苏雯肩头的一片银杏叶,叶子上细密的脉络在夕照下宛如金色的血管。
"看来我们的婚期,"他的声音很轻,"先人早就帮我们定好了。"
暮色渐浓,西合院的灯笼次第亮起。
林建成独自站在东厢房的廊柱下,二十西岁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广州工坊的第一窑广彩在晨光中出窑时的清脆声响;
莫斯科河畔钢架穹顶下的第一场雪落在睫毛上的凉意;苏州河仓库密室门开启时扬起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的模样。
而现在,他的掌心里不再是地契或图纸,而是一枚用老银楼边角料亲手打制的素戒,指环内侧刻着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的日期。
前院传来科利亚教小雨说俄语的笑声,稚嫩的发音混着男孩耐心的纠正;
中庭里陈老正指导绣娘修复嫁衣上松动的珍珠扣,苍老的声音讲述着点翠的古老技法;
西厢房飘来苏雯和女伴们试戴绒花的嬉闹,绢花与银簪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风掠过檐角的风铃,叮咚声里混着巴黎公寓刚发来的传真机声响——克莱尔找到了当年周先生用过的鎏金工具,正随圣像画一同运来。
1994年深秋的月光漫过垂花门,为院中央那对尚未启封的交杯酒镀上银边。
二十西岁的林建成望着自己映在窗棂上的剪影,第一次觉得,比起修复旧时光,创造新的记忆或许更为珍贵。夜风拂过,晾在院中的嫁衣轻轻摆动,金线在月光下流淌如水,仿佛在编织一个关于未来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