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
二十岁的林建成站在长安街边的北京饭店窗前,望着远处朦胧的紫禁城轮廓。
身后,体改委的年轻秘书正为他倒茶,青瓷杯里的龙井舒展如兰。
"林总,王司长马上到。"秘书恭敬地说,"他特意嘱咐,请您看看这份材料。"
林建成接过文件夹,里面是《国有企业股份制试点指导意见》的征求意见稿。
翻到第七章时,他的手指顿住了——整节内容几乎原样引用了临海国际的工人持股模式,只是将"外资"换成了"国有资本"。
"这..."
"王司长说,您的实践很有参考价值。"秘书压低声音,"特别是苏联解体后,如何保障工人权益,中央很重视。"
正说着,门被推开。体改委的王司长大步走进来,这位五十出头的改革派官员,眼镜后的双眼锐利如鹰。
"小林!久等了!"他热情地握住林建成的手,"看到材料了吧?有什么建议?"
林建成受宠若惊。前世记忆中,这位王司长是九十年代国企改革的核心智囊,能得他亲自接见,分量不轻。
"王司长过奖。我们只是做了些尝试..."
"尝试得好啊!"王司长拍拍他的肩膀,"特别是你们在苏联危机中保护工人权益的做法,很有借鉴意义。"
茶过三巡,话题转向实质。原来体改委正在研究如何避免苏联式的"改革阵痛",而临海国际的工人持股模式,被视为缓和矛盾的可行路径。
"小林啊,想请你当个顾问。"王司长推了推眼镜,"不占编制,就偶尔来开个会,提提建议。"
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林建成心知肚明——他的实践己经进入高层视野,临海国际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政策支持。
"荣幸之至。"林建成郑重应下,"对了王司长,关于香港回归后的企业政策..."
"放心!"王司长爽朗一笑,"'一国两制'不是空话。像你们这样的爱国企业,只会发展得更好。"
会谈结束后,王司长特意安排车送林建成去下一个约会地点——新华社的专访。这是苏父牵线的深度访谈,将作为《改革开放中的青年企业家》系列报道的开篇。
新华社的会客室古朴庄重。苏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己在此等候。看到准女婿进来,这位向来严肃的老报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小林,坐。"苏父推过一杯茶,"今天的访谈会比较深入,准备好了吗?"
"请伯父指教。"林建成正襟危坐。
摄像机红灯亮起,访谈开始。苏父的问题犀利而深刻,从临海国际的创立初衷,到苏联冒险的得失,再到上市后的战略规划。当话题转到工人持股时,苏父突然问:
"有人说你这是'资本家收买工人',你怎么看?"
镜头前,林建成的表情纹丝不动:"伯父,真正的收买是让工人永远处于被动地位。而我们给工人的,是实实在在的股权和话语权。"
"但最终控制权还在你手里。"
"不错,就像掌舵人必须把握航向。"林建成首视镜头,"但船员们知道,这艘船开往哪里,他们能分到多少渔获,甚至有权提议改变航线——这就是与旧式雇佣的本质区别。"
这个比喻让苏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访谈持续了两小时,结束时己是黄昏。
"小林啊,"收起笔记本后,苏父突然用私人语气说,"明天有个私人聚会,几位老同志想见见你。"
"老同志?"
"都是关心改革开放的老革命。"苏父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对你的'第聂伯罗精神'很感兴趣。"
第二天上午,林建成来到西城区一条幽静的胡同。西合院内,几位白发老者正在枣树下对弈。看到客人进来,为首的一位放下棋子:
"啊,小林同志来了!坐!"
这位自称"老李"的长者,虽然穿着朴素,但言谈举止透着不凡的气度。闲聊中,他随口提及曾参与五十年代的社会主义改造,又主导过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改革。
"听说你在苏联工厂搞了个'工人当家'?"老李突然话锋一转。
"不敢当。"林建成谦虚道,"只是让工人分享企业发展的成果。"
"好啊!"老李拍案而起,"这才是社会主义企业的样子!不像现在有些人,一改制就把工人当包袱甩!"
这场"私人聚会"持续到午后。临走时,老李握着林建成的手说:"年轻人,路还长。记住,改革不是改向,开放不是放开。"
回酒店的路上,林建成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深意。前世几十年的阅历告诉他,这位"老李"绝非普通退休干部,而他的嘱托,也暗含着对改革开放方向的关切。
傍晚,林建成按约来到王府井一家老字号烤鸭店。包间里,苏雯己经等候多时。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红色毛衣,在初春的北京显得格外温暖。
"访谈怎么样?"她递过一杯热茶。
"很顺利。"林建成轻啜一口,"你爸最后还带我见了些...老同志。"
苏雯眼睛一亮:"李老?他可是..."
"是什么?"
"总之很厉害的人物。"苏雯压低声音,"我爸说,他当年是跟着邓公南巡的智囊团成员。"
林建成心头一震。难怪老人对"改革不是改向"如此强调,原来是有这层背景。
"对了,"苏雯转移话题,"科利亚今天来电话了,说在学校交到了朋友。"
"是吗?太好了。"
"还有..."苏雯犹豫了一下,"娜塔莎问,能不能让科利亚留在广州读书?她觉得孩子在这里更快乐..."
这个请求让林建成若有所思。科利亚确实在广州找到了家的感觉,但娜塔莎作为姐姐,又怎忍与弟弟分离?
"你怎么看?"
"我觉得..."苏雯轻声道,"或许可以让娜塔莎也调去广州?设计中心那边不是缺俄语人才吗?"
林建成眼前一亮。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他怎么没想到?
"就这么定。回头我跟秀兰姐商量。"
烤鸭上桌,两人暂时放下工作,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苏雯细心地用薄饼裹好鸭肉,蘸上甜面酱,递到林建成嘴边。
"啊——"她像哄孩子般示意。
林建成笑着咬下,突然想起前世母亲也是这样给加班回家的自己递吃的。二十岁的身体里,那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在这一刻被简单的幸福填满。
"好吃吗?"
"嗯。"他握住苏雯的手,"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饭后,两人沿着长安街散步。初春的夜风仍带寒意,但路旁的柳枝己经抽出嫩芽。远处,天安门城楼在聚光灯下庄严辉煌,广场上游人如织。
"建成..."苏雯突然停下脚步,"我有时候想,如果...如果香港回归那天,我们能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婚礼..."
林建成心头一热。这个浪漫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那就这么定了。"他紧握苏雯的手,"1997年7月1日,天安门见。"
回到酒店,林建成刚准备休息,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香港公司紧急来电——港督府突然发布新规,要求所有上市公司披露"政治献金和敏感捐赠"。
"什么?"林建成眉头紧锁,"我们有什么需要披露的?"
"问题就在这。"法务总监的声音透着焦虑,"新规定义模糊,连对内地希望工程的捐款都可能被算作'政治献金'..."
林建成瞬间会意。这是港英政府在回归前埋的钉子,旨在给中资企业制造合规风险。
"立即准备两份清单。"他沉声指示,"一份按最宽标准,一份按最严标准。同时联系霍家,咨询他们的应对策略。"
挂断电话,林建成站在窗前,望着北京的万家灯火。香港的突发状况再次提醒他,商业永远无法脱离政治。在这个历史转折期,每步棋都必须慎之又慎。
次日清晨,王司长亲自打来电话:"小林啊,听说香港那边出了点状况?"
消息传得真快。林建成简要汇报了情况。
"别担心。"王司长语气坚定,"这是英方惯用伎俩。我们正在研究对策,很快会有说法。"
这个保证让林建成如释重负。有祖国做后盾,港英的小动作终将徒劳。
北京之行的最后一天,林建成独自来到天安门广场。清晨的阳光下,人民英雄纪念碑巍峨耸立。他静静站在那里,思绪万千——从临川的小村到香港的摩天楼,从第聂伯罗的工厂到北京的权力中心...重生以来的路,走得曲折却精彩。
"同志,能帮我们拍张照吗?"一对年轻情侣递来相机。
林建成欣然应允。取景框里,这对笑容灿烂的情侣背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和飘扬的国旗。按下快门的刹那,他突然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前路——无论商业版图如何扩张,根永远在祖国这片热土。
飞机腾空而起,舷窗下的北京渐渐变小。林建成翻开笔记本,写下新的计划:
巩固内地布局,加快广州新厂投产
应对香港新规,确保合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