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的广州,冬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白云新区的工业园里。
林建成牵着科利亚的小手,站在刚落成的厂区大门前。鎏金的厂牌上,"临海国际(广州)有限公司"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方还有一行俄文小字——"纪念第聂伯罗的三千名工友"。
"看,这就是你爸爸工作过的地方。"林建成用俄语轻声说。
科利亚仰起头,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个十二岁的乌克兰男孩穿着崭新的羽绒服——是苏雯特意从香港带来的,但在这温暖的南方冬日里显然有些多余,他的鼻尖上己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厂区内,工人们正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
见到林建成一行,几个乌克兰老工人立刻围了上来,用母语热情地招呼科利亚。
男孩起初有些怯生,但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技师喊出"瓦西里的儿子"时,他突然挣脱林建成的手,扑进老人怀里放声大哭。
"别怕,孩子..."老技师轻抚科利亚的金发,"你爸爸是我们最勇敢的伙伴..."
林建成和苏雯默契地退后几步,给这对"父子"留出空间。远处,崭新的厂房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厂区中央的花园里,一座小亭子的檐角高高——那就是以第聂伯罗命名的纪念亭。
"比想象中顺利。"苏雯轻声说,"科利亚需要这种连接。"
林建成点点头,目光落在亭子旁的一块石碑上。那是他特意从乌克兰运来的第聂伯罗工厂原址的石块,上面刻着三千名工人的名字,老瓦西里的名字在最上方。
"林总!"王小军小跑过来,"试生产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一行人来到主车间。崭新的德国产缝纫机整齐排列,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各就各位。林建成蹲下身,与科利亚平视:"想不想按下启动按钮?"
男孩怯生生地点点头。林建成抱起他,让他的小手覆在控制台的绿色按钮上。
"三、二、一..."
随着科利亚按下按钮,车间里顿时响起机器的嗡鸣声。流水线开始运转,第一块布料缓缓移动,逐渐变成一件精致的羊绒大衣。
这场景让在场的乌克兰工人们红了眼眶——熟悉的工序,全新的环境,仿佛第聂伯罗的精神真的在这里重生。
"爸爸..."科利亚轻声呢喃,小手不自觉地抚过流水线上的布料,就像抚摸父亲工作过的痕迹。
午饭后,林建成带着科利亚来到设计中心。
这里比车间安静得多,几十位设计师正伏案工作,墙上贴满了设计图和面料样本。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一面照片墙——第聂伯罗工厂的老照片与广州新厂的影像并排陈列,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
"科利亚!"娜塔莎从工位上站起来,惊喜地迎上前,"你怎么来了?"
"林厂长带我来的。"男孩难得露出笑容,好奇地打量着姐姐工作的环境。
林秀兰走过来,手里拿着几张设计图:"科利亚,想不想看看我们最新的作品?"
她展开图纸,是一件融合了乌克兰传统刺绣与现代剪裁的儿童外套。领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乌克兰的国花。
"这是..."科利亚的眼睛亮了起来。
"给你的生日礼物。"林秀兰温柔地说,"你爸爸曾经教过我们这种针法。"
男孩突然扑进林秀兰怀里,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这个失去父亲的乌克兰孩子,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
傍晚,林建成独自来到纪念亭。夕阳将石碑上的名字镀上一层金边,远处厂房里的灯光次第亮起,为暮色中的厂区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很美,不是吗?"苏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两杯热茶,递给林建成一杯。
"是啊..."林建成轻啜一口,"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老瓦西里能看到这一切..."
"他会的。"苏雯坚定地说,"就像科利亚今天感受到的那样。"
两人并肩坐在亭子里,望着厂区里忙碌的景象。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三两两地走向宿舍区。几个乌克兰工人自发地在纪念碑前放下一束鲜花,那是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种子,在广州的温室里培育开花的。
"对了,"苏雯突然想起什么,"马局长下午来电,说体改委想请你去北京做个报告,关于工人持股的经验。"
林建成点点头。上市成功后,临海国际的"第聂伯罗模式"引起了高层关注。这种将劳动者与企业利益深度绑定的做法,在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有着特殊的意义。
"定在下周吧,正好我要去北京见几个经销商。"
"还有..."苏雯犹豫了一下,"我爸想采访你,做个专题报道。"
林建成挑了挑眉。苏父作为左派媒体人,一向对"资本家"持批判态度,这次主动邀约,意味深长。
"好啊,求之不得。"
"不过..."苏雯咬了咬嘴唇,"他可能会问些尖锐的问题..."
"没关系。"林建成微笑,"我问心无愧。"
夜色渐深,厂区里的灯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星海。
林建成和苏雯手牵手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远处传来工人们用俄语和华语混杂的歌声——那是第聂伯罗的老工人们在教新员工唱乌克兰民谣。
"听..."苏雯突然停下脚步,"是科利亚的声音。"
果然,男孩清亮的童声从宿舍区传来,虽然俄语歌词还不太熟练,但那份真挚的情感穿透夜色,首抵人心。
第二天清晨,林建成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香港公司来电,说有紧急情况需要他立即回去处理。
"怎么了?"苏雯睡眼惺忪地问。
"还不清楚。"林建成快速收拾行李,"好像是关于上市公司的监管问题。"
临行前,他特意去看了科利亚。男孩正在员工食堂吃早餐,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菜汤——这是老工人们用家乡方法特意为他熬制的。
"林厂长要走?"科利亚的普通话己经比昨天流利许多。
"嗯,香港有些事要处理。"林建成蹲下身,"你在这里好好跟着姐姐,我很快回来。"
男孩突然扑上来抱住他:"谢谢你...带我看爸爸的工厂..."
这个拥抱让林建成心头一热。他轻轻拍了拍科利亚的背:"这里也是你的家。"
回香港的飞机上,林建成望着舷窗外的云海,思绪万千。
科利亚的转变让他欣慰,但香港的突发状况又令人担忧。
上市后的临海国际,己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而是承载着数千员工和投资者期望的公众公司。
"林总!"刚出机场,王小军就迎了上来,"出大事了!《财经日报》发了篇报道,质疑我们上市材料造假!"
"什么?"林建成眉头紧锁,"具体指控是什么?"
"说我们虚增苏联工厂的资产价值,还夸大设计师团队的规模..."
林建成心头一凛。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做空。上市后的临海国际股价表现强劲,必然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回到公司,法务团队己经准备好了反驳材料。原来《财经日报》的报道漏洞百出,将临海国际与另一家同名公司搞混了。但即便如此,负面新闻己经导致股价下跌12%。
"立即发澄清公告。"林建成果断决策,"同时,联系交易所和证监会,要求《财经日报》公开道歉。"
"林总..."公关总监欲言又止,"这家报纸背后...是英国资本..."
话外之音再明显不过。在香港回归前的敏感时期,某些势力正试图打压华资企业的势头。
"不管是谁,事实就是事实。"林建成斩钉截铁,"另外,安排下周的媒体开放日,邀请记者参观广州新厂和设计中心。"
危机应对有条不紊地展开。就在林建成忙于灭火时,一个意外的电话打了进来——是霍老亲自来电。
"小林啊,听说你遇到点麻烦?"霍老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别担心,港督府己经过问了,明天《南华早报》会发社论支持你。"
"谢谢霍老。"林建成心头一暖,"不过...为什么英国人突然..."
"哼,还不是看不得华资企业做强?"霍老冷笑,"不过你放心,现在是非常时期,北京和伦敦都有顾忌,没人敢太过分。"
果然,第二天《南华早报》的社论一出,配合临海国际的澄清公告,股价迅速反弹。更令人意外的是,港交所罕见地发表声明,肯定临海国际的信息披露"充分透明"。
风波暂时平息,但林建成清楚,这只是香港回归前资本博弈的一个缩影。傍晚,他独自站在公司露台上,望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这座即将回归祖国的城市,正经历着分娩前的阵痛。
"在想什么?"苏雯悄然出现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红酒。
"在想...如何让临海国际走得更稳。"林建成接过酒杯,"上市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长..."
"会好的。"苏雯靠在他肩头,"科利亚今天来电话了,说工人们教他唱了首新歌。"
"是吗?什么歌?"
"《喀秋莎》。"苏雯轻笑,"他说要等你回去唱给你听。"
这个简单的消息,突然让林建成眼眶发热。是啊,无论商业世界如何风云变幻,那些最质朴的情感,才是最值得守护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