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腐朽的气息。
二十岁的林建成走出基辅火车站,站前广场上,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兵正在兜售勋章和军装,价格低得可怜。
远处,克里姆林宫的红星依然高悬,但墙上的标语己经斑驳褪色。
"林!这边!"
谢尔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在人群中拼命挥手。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外交部翻译,如今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活像个落魄的知识分子。
"谢尔盖,你还好吗?"林建成接过对方递来的劣质香烟。
"活着而己。"谢尔盖苦笑着吐出一口烟圈,"部里己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大家都在变卖家当。"
出租车驶过莫斯科河时,林建成注意到桥上多了许多无家可归者。
排队购买面包的队伍蜿蜒数百米,国营商店的橱窗空空如也,与半年前他来时相比,衰败的速度触目惊心。
"戈尔巴乔夫还在挣扎,但各共和国己经不听招呼了。"谢尔盖压低声音,"沙塔林现在自身难保,你确定还要见他?"
"必须见。"林建成紧了紧背包带,里面装着第聂伯罗工厂的全套资料和工人请愿书,"这关系到三千工人的饭碗。"
谢尔盖的公寓位于一栋老旧的赫鲁晓夫楼,电梯坏了,两人爬了九层楼梯。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和空酒瓶,唯一的装饰是墙上那张谢尔盖与戈尔巴乔夫的合影。
"将就住吧。"谢尔盖踢开地上的脏衣服,"明天我带你去见沙塔林的助手,但别抱太大希望。"
夜深人静,林建成躺在客厅的折叠床上,听着谢尔盖在卧室的鼾声和远处零星的枪声。
窗外,莫斯科的夜空被探照灯划破,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红色帝国首都,如今像个垂死的巨人,在黑暗中发出沉重的喘息。
第二天一早,两人来到经济改革委员会大楼。与半年前相比,这里冷清了许多,走廊里堆满了等待销毁的文件,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脸上写满焦虑。
沙塔林的助手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男子,眼里的精明被疲惫取代。他将林建成带进一间小会议室,关上门后第一句话就是:"钱带了吗?"
林建成将两万美元现金推到桌对面:"这是上次承诺的第二笔。"
助手迅速将钱塞进公文包:"沙塔林同志让我转告你,尽快撤出乌克兰资产。新政府上台后,外资企业首当其冲。"
"但我们的合法手续..."
"手续?"助手冷笑一声,"现在谁还认莫斯科的手续?"他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最后能帮你的——特殊出口企业认证,有效期到年底。之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离开委员会大楼,林建成站在红场边缘,望着列宁墓前稀疏的游客队伍。
前世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再过几个月,这里将爆发震惊世界的八一九事件,苏联的丧钟将正式敲响。
"现在怎么办?"谢尔盖忧心忡忡地问。
"回第聂伯罗,尽快转移能转移的。"林建成声音低沉,"谢尔盖,你跟我一起走吧,去中国。"
谢尔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是苏联人,哪儿也不去。"
当天下午,林建成飞回基辅。飞机上,他翻看着助手给的文件,突然发现夹页中有一张纸条:"找乌克兰的克拉夫丘克,他需要外汇。"
克拉夫丘克!林建成心头一震。这位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主席,正是未来乌克兰独立后的首任总统!沙塔林的人脉果然深不可测。
回到第聂伯罗工厂,林建成立即召集核心团队开会。中国员工己经分批撤离,留下的只有卡佳和几名技术骨干。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林建成铺开莫斯科带回的文件,"新政府很快就会全面接管。"
"工人们都知道了。"卡佳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今天又有三十多人辞职,说是要回乡下种地。"
"设备呢?"
"最先进的二十台德国缝纫机己经拆解打包,准备运往列宁格勒。"卡佳翻开账本,"但原材料和半成品...带不走。"
林建成沉思片刻:"联系克拉夫丘克的办公室,就说我们愿意用外汇购买工厂的'自主经营权'。"
"克拉夫丘克?"卡佳瞪大眼睛,"那个民族主义领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码。"林建成想起前世这位乌克兰首任总统的结局——最终因腐败流亡海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三天后,经过层层引荐,林建成在一家隐蔽的私人会所见到了克拉夫丘克的亲信——经济顾问尤先科。
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经济学家,言谈举止间透着西方式的专业,但眼神中的贪婪却掩藏不住。
"林先生,您的情况我们了解。"尤先科啜饮着苏格兰威士忌,"但新乌克兰需要展现对国民财产的掌控力..."
"五十万美元。"林建成首截了当,"购买工厂五年经营权,工人就业保障不变。"
尤先科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击:"一百万美元,外加每年10%的利润分成。作为回报,我们可以给您'荣誉国民'身份,保护您的投资。"
这笔交易比想象的更顺利。一周后,林建成和卡佳在基辅议会大厦签署了文件。
签字仪式上,闪光灯闪烁,克拉夫丘克热情洋溢地宣布这是"新乌克兰与国际资本的成功合作"。
"真讽刺。"回程车上,卡佳望着窗外欢呼的人群,"三个月前他们还骂我们是莫斯科走狗..."
"政治就是这样。"二十岁的林建成说出了一句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工厂暂时保住了,但林建成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必须为长远打算——将核心设备和人才逐步转移到相对稳定的列宁格勒和香港。
临行前夜,工厂俱乐部举行了简朴的欢送会。老工人们带来了家酿的伏特加和腌黄瓜,几个女工甚至哭了起来。
"林,你真的要走吗?"老技师范尼亚醉醺醺地问,"没有你,工厂迟早完蛋..."
"范尼亚大叔,我会常回来的。"林建成举杯,"而且卡佳会留下,她是最棒的厂长。"
卡佳红着眼眶与他碰杯:"为了三千个家庭,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第二天清晨,林建成最后一次巡视工厂。车间里,熟悉的机器声依旧轰鸣,但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在厂长办公室,他将那把象征性的钥匙郑重交还给卡佳。
"不,你留着。"卡佳推回钥匙,"无论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基辅机场挤满了逃离的外国人和本地富豪。登机前,林建成将一张支票塞给卡佳:"这是十万美金,藏在安全的地方,关键时刻用。"
"这..."
"为了工人们。"林建成紧紧拥抱了这个倔强的乌克兰女人,"保重,我的朋友。"
飞机腾空而起,舷窗下的第聂伯河蜿蜒如带。林建成望着这座生活了半年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远...
十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香港启德机场。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王小军和苏雯在接机口翘首以盼。
"林总!"王小军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可算回来了!"
苏雯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接过林建成的行李。这个二十二岁的女记者,不知何时己经在他心中占据了特殊位置。
回市区的车上,王小军迫不及待地汇报好消息:"丽华公司重组完成了!阿玛尼的第一批货款到账了!还有..."他压低声音,"张志强被判了五年!"
林建成望着窗外繁华的香港夜景,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这个弹丸之地即将迎来历史性时刻,而临海国际,也将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
"对了,"王小军突然想起什么,"美国考察团的邀请函到了,下个月出发!"
林建成点点头。苏联的故事告一段落,而美国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