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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六年深秋，甘泉宫的晨雾还未散尽，凄厉的惨叫便撕破了皇家苑囿的宁静。田冲扭曲的躯体横陈在丹枫树下，脖颈处狰狞的剑伤仍在汩汩冒血，浸透了绣着云纹的蜀锦袍服。满地狼藉中，半截断裂的玉珏滚落草丛——那是田蚡生前最爱的配饰，此刻却成了亡者最后的印记。
"冠军侯！陛下宣召！"宦官尖锐的嗓音穿透回廊时，霍去病正倚着鎏金铜雀灯擦拭长剑。剑身上凝结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洇出暗红的斑点。他冷笑一声将剑入鞘，玄色披风扫过案几，震得案头匈奴单于的首级面具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卫青策马奔入甘泉宫时，马蹄声惊飞了栖在梧桐树上的寒鸦。他望见远处围聚的侍卫，心头猛地一沉。拨开人群的刹那，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目光扫过田冲脖颈处整齐的剑痕，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是霍去病惯用的"断喉式"，当年漠北之战，他亲手斩杀匈奴裨王时，便是这般利落的切口。
"去病，这是为何？"卫青攥住外甥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少年将军的甲胄还带着寒意，袖口处沾着新鲜的草屑，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霍去病猛然甩开舅舅的手，青铜护腕相撞发出脆响："他在酒肆扬言，说卫氏一门迟早要步窦婴的后尘！"少年眼中燃烧着怒火，"当我面撕碎您赐的玉佩，还说您这个大将军如今不过是陛下养的看门狗！"
周围侍卫闻言纷纷低下头，有人悄悄挪动脚步远离是非。卫青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李守前日的警告："田蚡余党正西处散播'卫氏权重震主'的流言。"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即便如此，也该交由廷尉府处置！陛下若知此事......"
"陛下？"霍去病突然仰头大笑，冠冕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摇晃，"舅舅莫不是忘了，漠北之战后陛下如何赏我？八百骑破匈奴王庭，陛下连下三道诏书褒奖！"他猛地抽出佩剑，剑锋首指未央宫方向，"这天下是我卫家打下来的，区区田氏余孽，我杀得，更保得！"
未央宫宣室殿内，刘彻将奏报重重拍在案上。竹简震落在地，露出田冲胞弟字迹潦草的诉状："霍去病恃宠而骄，当街斩杀朝廷命官！"案头博山炉的龙形烟囱仍在吐着青烟，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肃杀之气。
"传卫青、霍去病！"天子的声音冷得能结出霜花，一旁的宦者令吓得手中的铜漏差点打翻。自从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后，这宣室殿便成了风暴中心，每一次召见都可能掀起朝堂巨浪。
当卫青踏入殿门时，正撞见刘彻把玩着匈奴浑邪王进贡的玉扳指。那枚羊脂玉在皇帝掌心转了两圈，突然"啪"地砸在青砖上，裂成两半："大将军可知，长安坊间己传出'卫氏要学吕氏专权'的童谣？"
卫青扑通跪地，额头贴住冰凉的地砖："臣家教子无方，请陛下治罪。"余光瞥见霍去病昂首挺胸站在一旁，腰间佩剑的穗子还在轻轻晃动，心中不由得一紧。
"治罪？"刘彻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三分薄怒七分玩味，"朕若治了冠军侯的罪，匈奴人怕是要笑掉大牙。当年他单枪匹马闯入匈奴大营，取了相国首级，朕都没舍得罚他。"皇帝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玉屑，"只是田氏一门，终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霍去病突然向前一步："陛下！田冲勾结匈奴细作，意图谋反！"少年将军的声音响彻大殿，"臣今早查获他与匈奴左贤王的密信，此刻正在将军府中！"
这话惊得卫青猛然抬头。他分明知道，所谓密信不过是外甥临时编造的说辞。却见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踱步到窗边，望着远处层林尽染的终南山："既然如此，那便昭告天下——田冲误入鹿苑，被惊鹿所伤，不治身亡。"
殿外秋风骤起，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窗棂。卫青望着外甥意气风发的侧脸，突然想起初遇霍去病因时，那个在平阳侯府舞剑的少年。那时的他眼神澄澈，哪有如今这般锋芒毕露、目空一切？
"陛下圣明！"霍去病率先叩拜，起身时故意瞥了舅舅一眼。卫青读懂了那眼神中的轻蔑——在这个少年心中，自己不过是个被皇权吓破胆的懦夫。
退朝后，卫青在椒房殿见到了形容憔悴的卫子夫。皇后手中的织锦己许久未动，丝线缠绕在指间，宛如解不开的愁绪："据儿昨夜又梦见陛下将他废黜......"她突然抓住弟弟的衣袖，"仲卿，卫家的根基，真的要毁在这些风波里吗？"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己是三更天。卫青想起宣室殿中，刘彻把玩玉扳指时若有所思的眼神。皇帝看似偏袒霍去病，实则每句话都暗藏试探。田蚡虽死，窦氏、王氏等旧族势力仍在暗处蠢蠢欲动，而太子与皇帝之间的裂痕，更成了朝堂上所有人都在观望的焦点。
"让太子明日上书，请求代陛下祭祀高祖庙。"卫青突然开口，"再着人给李守送些巴蜀贡品，那老儿的《辅政要略》，该好好研读了。"
与此同时，霍去病正在将军府大宴宾客。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淌满白玉盏，少年将军搂着歌姬，醉眼朦胧中大喊："今日当浮一大白！"他抓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下，酒水顺着下颌滴落，浸湿了胸前的金线绣纹，"什么律法纲常，在我霍去病眼里，不过是陛下手中的玩物！"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墙上悬挂的《漠北之战图》重叠在一起。画中那个骑着汗血宝马、冲锋在前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肆意妄为的将军，渐渐模糊成同一个身影。
长安城的晨鼓响起时，卫青在书房展开李守送来的密信。泛黄的绢帛上，八个朱砂大字触目惊心："功高必抑，势盛必衰"。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想起昨夜霍去病离去时的背影——那个少年，终究还是不懂，在这未央宫的红墙内，比匈奴铁骑更可怕的，是帝王莫测的心思。
宣室殿的早朝如期而至。刘彻看着太子刘据递上的请奏，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晨光透过珠帘洒在他脸上，将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切割得支离破碎。而此时的长安街头，新的童谣己经传开："鹿踏朱门玉碎声，不见冠军踏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