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的雪粒子停了,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凝着层薄冰,阳光折射下宛如撒了把碎钻。皇帝玄烨盯着御案上摊开的龙袍,龙须处扭曲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暗褐,像条蜷缩的毒蛇。当值的禁军统领刚要开口,却被皇帝骤然拍案的声响惊得后退半步。
"搜!给朕把刘全的房间翻个底朝天!"
皇帝的声音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李德全慌忙示意禁军。刘全——那个瘫倒在丹陛下的浣衣局太监,此刻正抽搐着嘴角,裤裆的尿臊味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成令人作呕的气息。太子赵衡立在亲王班次之首,蟒袍下摆扫过金砖上的缠枝莲纹,指节因攥紧腰间玉带而泛白。
半个时辰后,禁军统领捧着个油渍斑斑的布包冲入殿内。布包打开的瞬间,一股硝石特有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滚出几缕金线——色泽与龙袍上的扭曲龙须分毫不差,却在烛火下泛着异样的金属光泽。最骇人的是那叠桑皮纸图纸,第一张就画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龙尾处的龙须被红笔粗暴地勾成S形,旁边用朱砂写着:"龙须改作蛇形,以乱圣心。"
"这字迹......"英国公扶着象牙拐杖凑近,老花镜滑到鼻尖,"是苏二小姐的笔迹!当年老身寿宴,她送的屏风上就有这等锋芒毕露的笔锋。"
图纸角落的落款处,"苏玉柔"三个字写得张扬跋扈,末笔的勾划破纸背,像极了她常用的金错刀笔法。苏锦绣立在丹陛下,素白襦裙被穿堂风扬起,裙角绣着的银线兰草纹扫过御道上的积雪痕迹——那是方才入殿时带进来的残雪,此刻正化作水渍,宛如她心中渐次融化的寒冰。
"不可能!"
尖利的叫声从殿门传来。苏玉柔被两名禁军架着冲入,囚衣上的枷锁哗啦作响,散落的珠钗在金砖上滚出细碎的声响。她鬓边的银簪歪斜欲坠,簪头雕刻的毒蘑菇纹样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与三年前狄国使者送她的那支如出一辙。
"这是伪造的!"她猛地挣脱禁军,指甲几乎要抓破那张图纸,"是苏锦绣买通画工模仿我的字迹!她早就觊觎后位,才处心积虑毁了龙袍,想嫁祸给我!"
"嫁祸?"苏锦绣的声音陡然冷冽,她从春桃捧着的锦盒里取出另一卷图纸,素白的宣纸上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录,"臣女奉旨主持龙袍绣制,每日都会记下工序进度。"
图纸展开时,露出十二幅分阶段的绣制图谱,每幅图旁都注着用线种类、绣娘姓名、工时损耗。苏锦绣的指尖划过某页角落的小字:"十一月初五,浣衣局刘全以查验火漆为名,滞留绣房三刻,接触过龙尾处金线。"字迹旁还盖着个极小的朱砂印,正是绣坊总管的私章。
"刘全前日确实来过绣房,"老绣娘颤巍巍地出列,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金线碎屑,"说要看护龙袍的火漆是否完好,在龙须对应的绷架前站了许久。当时只当是例行公事,没想到......"
刘全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惊得梁上栖息的灰鸽扑棱棱飞起。他跪在地上,额头撞着金砖,发出"砰砰"的闷响:"没错!是苏玉柔指使我!她说只要把龙须换成掺硝石的金线,等陛下暖阁烤火时自然弯曲,就能让苏锦绣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太子的方向:"太子府的李总管还说,事成之后提拔我当东宫副总管,赏我千两纹银......"
话音未落,刘全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七窍涌出黑血,溅在身前的图纸上,将"苏玉柔"三字染得通红。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指认的姿势,瞳孔却己涣散,身体重重倒在金砖上,激起一片尘埃。
"灭口!"英国公猛地举起象牙拐杖,杖头的鎏金狮首撞在地上,"定是太子党羽下的手!"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太子赵衡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蟒袍上的西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他周身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苏玉柔看着刘全七窍流血的惨状,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瘫倒在禁军怀里,水绿色的囚衣蹭着刘全流出的黑血,晕开一片诡异的暗紫。
"搜刘全的尸体!"皇帝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龙须剧烈抖动,"看看他舌下有没有毒囊!"
禁军上前翻动刘全的尸体,果然从他舌下取出一枚用鱼鳔制成的毒囊,里面残留着黑色粉末。李德全用银簪挑了点粉末凑近鼻尖,猛地后退半步:"陛下,是'牵机粉'!与苏二小姐妆奁里搜出的毒药一模一样!"
苏玉柔听到"牵机粉"三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怨毒取代。她盯着苏锦绣,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笑:"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以为当了贞节烈女就能嫁入燕王府?萧景琰就算凯旋,也得看看他背后的龙椅是否安稳!"
"够了!"皇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过御案,将那堆图纸扫落在地,"苏玉柔!你勾结内监,篡改龙袍,意图谋害君主,其罪当诛!"
他转向脸色惨白的太子,眼中怒火熊熊:"赵衡!你豢养党羽,构陷忠良,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永禁宗人府!"
圣旨的黄绸子落在丹陛上,像一道冰冷的枷锁。苏玉柔发出凄厉的狂笑,被禁军拖出殿外时,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苏锦绣......你等着......狄国的铁骑......不会放过你......"
殿内恢复寂静,只有刘全尸体旁的黑血还在缓慢蔓延。苏锦绣望着龙袍上那处扭曲的龙须,想起三日前在绣房,她特意在龙须金线里掺了自己的发丝——那是母亲教她的防伪秘法,发丝与金线交织时,会在光线下映出独有的虹彩。如今这处龙须却光滑如镜,显然被人彻底替换过。
"苏小姐,"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这次又辛苦你了。"
苏锦绣福了福身,素白襦裙的下摆扫过刘全的血渍,她却浑然不觉:"陛下明鉴,臣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她想起影卫今早送来的密报,说萧景琰的班师队伍己到雁门关,却在途中遭遇小股狄国骑兵骚扰。龙袍事件看似落幕,实则是太子与狄国勾结的冰山一角。当她走出乾清宫时,雪又开始下了,细雪落在发间,宛如撒了把盐。
相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春桃掀开棉帘时,苏锦绣看见车辕上凝结的冰棱子。她坐进车内,从袖中取出那枚萧景琰送的平安符,暖玉上的"琰"字被她得发亮。车窗外,禁军正抬着刘全的尸体走过,黑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小姐,刘全死得太蹊跷了。"春桃低声道,为她披上狐裘大氅。
苏锦绣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指尖划过平安符上的血痕:"不蹊跷。太子被废,苏玉柔伏法,但狄国的暗线还在。"她想起苏玉柔最后那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萧世子的凯旋之路,恐怕不会太平。"
马车驶离紫禁城时,苏锦绣掀起窗帘一角,看见宗人府的方向亮起了灯火。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龙袍疑云虽解,但真正的较量,在萧景琰踏入京城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拉开帷幕。而她手中的绣针,不仅能织就华美的龙袍,更要为爱人,为家国,绣出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刘全的血迹,也覆盖了紫禁城的琉璃瓦。苏锦绣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萧景琰玄甲染血的模样,手中的平安符仿佛传来漠北的寒风。她知道,前路荆棘密布,但只要心中有光,手中有针,再深的阴谋也能被一一拆解,如同抽丝剥茧,终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