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乾清宫的鎏金铜瓦上,檐角垂落的冰棱子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殿内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着文武百官蟒袍玉带的倒影,却掩不住空气中凝滞的肃杀之气。苏锦绣跪在蟠龙纹地砖上,素白襦裙的下摆被穿堂风微微扬起,裙角绣着的银线兰草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苏锦绣,你可知罪?"
皇帝玄烨的声音从九龙金漆龙椅上传来,明黄帷幔被热气熏得微卷,露出他紧蹙的眉头。新制的十二章纹龙袍被摊放在御案上,金丝绣就的五爪金龙本该昂首啸天,龙尾处的龙须却扭曲成诡异的S形,在烛光下泛着暗褐光泽,宛如被火燎过的痕迹。
苏锦绣抬起头,目光扫过龙袍上那处扭曲的金线,突然轻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陛下明鉴,这龙袍绝非出自臣女之手。"
"放肆!"太子赵衡猛地从亲王班次中走出,蟒袍上的西爪金龙随着他的动作扭曲,宛如活物般狰狞,"龙袍由你主持绣制,从选料到封针皆经你手,如今出了这等巫蛊纹样,你还敢狡辩?"
他扬手指向龙尾的扭曲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钦天监己奏明,此纹样暗合北狄'锁龙'巫咒,分明是你勾结外敌,意图谋害陛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御史中丞捧着弹劾奏折的手微微发抖,乌纱帽翅被穿堂风刮得歪斜。英国公拄着象牙拐杖的手猛地发力,杖头的鎏金狮首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子殿下不妨细看。"苏锦绣的声音异常平静,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紫檀木匣装着的放大镜,那是西洋传教士进贡的稀罕物,镜片用水晶打磨而成,在晨光中闪着奇异的光。
春桃上前一步,将放大镜递到御案前。皇帝拿起镜片对准龙尾的针脚,只见金线交错处果然呈现出整齐的平针纹路,每一针的间距均匀,却少了苏锦绣特有的韧劲。
"臣女自幼随母亲学习苏绣,"苏锦绣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凡重要绣品,必用'三上三下'针法——进针三次,出针三次,针脚呈品字形排列,既能加固绣面,又能在缎面下形成独有的纹理。"
她示意春桃展开一方素缎,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对比纹样:"诸位大人请看,这是臣女惯用的三上三下针法,针脚起落处可见细微的菱形纹路;而龙袍上的针脚平滑如镜,分明是市井绣娘常用的平针技法。"
太子赵衡抢过素缎,对着光细看,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英国公眯起眼睛,用象牙拐杖点着素缎:"老身也懂些女红,这三上三下针脚确实与龙袍上的不同。"
"不仅如此。"苏锦绣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把银质小剪,在众人惊呼声中,利落地拆开龙袍的内衬。明黄缎面翻开的瞬间,金丝在灯下折射出万千光芒,内衬上若隐若现的云雷纹缓缓流转,宛如活物。
"皇家龙袍皆用防伪金线,"苏锦绣的指尖划过云雷纹,声音带着一丝冷冽,"此线以赤金捶打成箔,再与冰蚕丝捻合,每寸丝线都用特制模具压出云雷暗纹,非皇家绣坊不能仿制。"
她取出另一块普通金线,放在龙袍内衬旁对比:"诸位请看,真品金线在烛光下转动时,暗纹会如流水般变幻;而伪线光泽僵硬,暗纹模糊不清。"
满朝文武纷纷上前观看,果然见龙袍内衬的金线随着角度变化,映出清晰的云雷纹样,正是历代皇家龙袍独有的标识。御史中丞看着那流动的暗纹,手中的弹劾奏折"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不可能!"太子赵衡踉跄后退,蟒袍下摆扫过御道上的缠枝莲纹,"定是你提前做了手脚!"
"太子殿下还要执迷不悟吗?"苏锦绣突然转向阶下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正是浣衣局的刘太监,"刘公公,你来说说,这龙袍的龙须,是如何'扭曲'的?"
刘太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他想起三日前苏玉柔塞给他的那锭雪花银,想起硝石金线遇热弯曲的诡计,此刻只觉得裤裆一阵温热,尿臊味迅速弥漫开来。
"陛下饶命!奴才......奴才是被二小姐苏玉柔指使的!"刘太监涕泪横流,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她说只要在龙尾换几根掺了硝石的金线,就给奴才一千两银子,还能让奴才出宫养老......"
"苏玉柔?"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案上的翡翠笔洗倾翻,墨汁在明黄圣旨上晕开狰狞的纹路,"她不是被关在天牢吗?如何能指使你?"
"是......是太子府的人帮忙传递消息......"刘太监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太子府的李总管说,只要事成之后,就把奴才调到东宫当差......"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响在大殿。太子赵衡脸色煞白,指着刘太监说不出话来。英国公突然举起象牙拐杖,重重顿地:"陛下!老臣请旨,彻查太子府与天牢的勾结!"
"彻查!给朕狠狠彻查!"皇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龙须剧烈抖动,"将苏玉柔从天牢提来,还有太子府的李总管,一并押上殿来!"
禁军上前时,刘太监瘫在地上如同烂泥,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奴才该死"。苏锦绣望着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她知道,这仅仅是太子党羽的垂死挣扎,真正的危机,还在萧景琰班师的路上。
殿外的雪粒子渐渐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苏锦绣的素白襦裙上,映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真正的锦绣,不是丝线织就的华服,而是心底的清明与坚韧。"此刻,她手中虽无绣针,却用智慧与勇气,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绣出了最坚固的防线。
而此刻的天牢深处,苏玉柔正用银簪在墙上刻着新的划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当听到刘太监被抓的消息时,她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阴森的永巷里回荡,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飞起。她知道,太子的计划己经败露,但她还有最后一张王牌——那张藏在发髻里,用毒汁书写的密信,将在萧景琰凯旋之日,为苏锦绣献上最致命的礼物。
乾清宫内,苏锦绣缓缓起身,素白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如同一面不屈的旗帜。她望向殿外湛蓝的天空,一群大雁正排着人字飞过紫禁城的琉璃瓦,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凯旋之师奏响序曲。她知道,这场当庭对峙虽暂胜,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