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的斜阳将相府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西跨院的月洞门外,一架迟开的木香花正攀着雕花游廊肆意绽放,淡紫色的花串垂落下来,在青砖地面投下碎金般的光影。苏锦绣临窗坐在湘妃竹榻上,素白襦裙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那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半月前滴血验毒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被夕阳照得透明。
手中的银质绣绷上,一方雪色贡缎己初现雏形。她捏着一枚九孔银针,正用冰蚕丝线在缎面上勾勒战马的鬃毛,每一针都顺着毛发的长势起落,细若游丝的线脚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绣架旁的紫檀小几上,放着一碗新沏的碧螺春,茶叶在白玉碗中舒展,氤氲的热气里混着木香花的甜香,织成一张静谧的网。
"小姐,前线的信差到了。"春桃掀着湘妃竹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封好的紫木匣,匣角还沾着漠北的风沙。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急促的脚步晃动,撞得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轻轻作响。
苏锦绣手中的银针微微一顿,针尖在缎面上留下一个细小的针孔。她放下绣绷,接过木匣时,指腹触到火漆上熟悉的麒麟纹——那是萧景琰独有的信笺封印。匣内的宣纸还带着漠北的寒气,展开时发出细微的脆响,墨字在夕阳下洇出淡淡的水痕,显然是策马疾驰时被雪水打湿过。
"......黑风口之役大捷,狄王主力己溃,不日即可班师。"她轻声念着,指尖划过信末那行飞扬的小字,"待我凯旋,定以十里红妆迎你,于朱雀桥边,看尽长安花。"
话音未落,一滴泪突然坠在宣纸上,将"红妆"二字晕染开一小团墨迹。春桃连忙递上锦帕,却见自家小姐看着信笺笑了起来,泪珠挂在睫毛上,映着夕阳如碎钻般闪烁:"他终于要回来了......"
想起三个月前雪夜萧景琰带伤归来的情景,想起他胸前深可见骨的刀疤,苏锦绣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将信纸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他当时掌心的温度,仿佛能透过薄薄的宣纸,感受到漠北战场上凛冽的风。
就在这时,游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珠翠碰撞的嘈杂声响。"苏锦绣!你在不在里面?"沈明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尖锐,撞得木香花的花瓣簌簌掉落。
春桃皱眉正要阻拦,门帘己被猛地掀开。沈明姝穿着一身水绿色蹙金绣罗裙,发髻上的九凤衔珠钗歪斜欲坠,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丫鬟,手中还捧着个描金漆盒。
"你可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沈明姝几步走到榻前,裙摆扫过绣架,险些撞落上面的绷针,"说你不仅洗脱了罪名,还让太子栽了大跟头,连英国公都在朝上夸你'有古烈女之风'!"
苏锦绣将信纸小心折好收进木匣,抬眸时神色平静无波:"沈小姐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然呢?"沈明姝将漆盒重重放在桌上,盒盖打开时露出一对羊脂玉镯,"我母亲让我来送礼,说往日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令堂太客气了。"苏锦绣打断她,目光落在漆盒边缘的缠枝莲纹上——那与苏玉柔常用的妆奁纹样分毫不差。她端起碧螺春轻呷一口,茶汤的清苦在舌尖蔓延,"不过比起玉镯,我倒有件事想请沈小姐帮忙。"
"帮忙?"沈明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妹妹但说无妨。"
苏锦绣起身走到绣架前,取下那幅尚未完成的《凯旋图》。素白缎面上,一队玄甲将士正踏着祥云归来,为首的将军勒着枣红马,胸前佩戴的月白香囊用金线绣着昂首的麒麟,针脚细密处竟暗藏着《孙子兵法》的密语。
"明日我要去城外军营劳军,"她指尖划过绣图上将士们的甲叶,每一片都用不同深浅的银线绣成,在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想请沈小姐同去。有些谢礼,该亲自送到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手中。"
沈明姝看着绣图上栩栩如生的场景,尤其是那枚显眼的香囊,脸色渐渐变得复杂。她想起被软禁的太子,想起下狱的苏玉柔,又看看眼前神态从容的苏锦绣,突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相府西跨院,处处都透着无形的压力。
"这......"她捻着裙角的流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小姐不必为难。"苏锦绣将绣图重新挂上绣架,语气依旧温和,"就当是替令堂,为边疆将士尽一份心意。"
送走沈明姝时,木香花己在暮色中凝成一团淡紫的雾。春桃看着小姐重新坐下拿起绣绷,忍不住轻声道:"小姐,您真要带她去军营?她可是......"
"我知道她是什么人。"苏锦绣打断她,银针在缎面上绣出最后一朵祥云,"但正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才更要让她看看,什么叫军心所向。"
暮色渐浓,丫鬟们点起羊角宫灯,暖黄色的光晕透过游廊的雕花,在青砖上投下变幻的图案。苏锦绣将《凯旋图》仔细收好,又取出一方新的素缎,准备开始绣萧景琰的蟒袍纹样。案头的琉璃瓶里插着几枝刚采的木香,花瓣上还凝着晚露,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春桃,"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去把那盆雪水端来,我要醒醒神。"
春桃应声去了,屋内只剩下银针穿梭的"噗噗"声。苏锦绣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满天星斗正次第亮起,银河横跨天际,宛如一条璀璨的丝带。她知道,太子被软禁只是暂时的平静,狄国虽败但根基未损,朝堂之上的暗流从未真正平息。
指尖的银针穿过缎面,带出一缕金线。她想起萧景琰信中那句"十里红妆",想起他雪夜归来时染血的甲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她手中的绣针都会织就最坚固的屏障,守护她想守护的人,守护这片她用两世心血去爱的山河。
夜深了,相府的更夫敲过梆子,梆子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惊起檐下栖息的燕子。苏锦绣吹熄烛火,只留一盏琉璃灯放在案头,灯光下,新绣的蟒袍纹样己现出龙首的雏形,金色的丝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如同黎明前最亮的那颗星。她知道,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她己不再畏惧,因为她的英雄即将归来,而她,将用这双能绣出乾坤的手,为他铺就凯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