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光穿透太和殿的菱花槅扇,将三十六根鎏金铜柱照得通明。殿内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着文武百官蟒袍玉带的倒影,却掩不住空气中凝滞的肃杀之气。当苏锦绣捧着紫檀木匣踏入殿中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惊得梁上栖息的灰鸽扑棱棱飞起,撞得《正大光明》匾额下的流苏剧烈晃动。
"陛下,臣女有证物呈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素白朝服外罩的赤罗霞帔随步履轻颤,绣在领口的海水江崖纹在光影中流动。太子赵衡站在亲王班次之首,蟒袍上的西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紧握的拳头发抖。阶下的御史中丞攥着弹劾奏折的手指泛白,乌纱帽翅被穿堂风刮得微微歪斜。
皇帝玄烨坐在九龙金漆龙椅上,明黄帷幔被热气熏得微卷,露出他紧蹙的眉头。自昨日苏相中风的消息传来,朝堂便如同一锅煮沸的油,此刻见苏锦绣竟敢在满朝文武面前呈证,不由得将手中的玉如意重重一放:"呈上来。"
李德全佝偻着腰接过木匣,鎏金托盘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当匣盖打开的瞬间,三十六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整齐排列,最上方的信封边角染着暗红血渍,火漆印上狰狞的狼头纹在晨光中泛着幽光。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指腹触到信笺边缘的锯齿状裂口——那是暗卫从狄国细作胸口搜出的血书。
"这是......"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落在信末盖着的太子东宫朱红印鉴上,朱砂印泥在明黄信笺上洇出不祥的晕染,"赵衡!这狼头印鉴,为何会与你的东宫印玺同处一信?"
殿内顿时死一般寂静。英国公拄着象牙拐杖的手猛地发力,杖头的鎏金狮首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赵衡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蟒袍下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父皇明鉴!此乃苏锦绣伪造证物,意图陷害儿臣!"
"伪造?"苏锦绣上前一步,霞帔下摆扫过御道上的缠枝莲纹,"陛下请看这封信。"她从匣中取出一封用西域回鹘文书写的密信,展开时飘落一片干枯的罂粟花瓣,"这是三月初六,狄国使者通过密道送入东宫的国书,内页记载着'以燕云十六州为饵,换苏锦绣与萧景琰人头'。"
她的指尖划过信中用朱砂圈出的"黑风口伏击"字样,声音冷得像漠北的寒冰:"而执行此事的,正是我的好妹妹——苏玉柔。"
话音未落,站在宫娥队列中的苏玉柔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今日被特旨带至殿内听审,水绿色囚衣上的枷锁在移动时发出哗啦声响,鬓边的银簪早己不知去向,只剩几缕乱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不是我!"她踉跄着后退,铁锁链撞翻了身旁的鎏金熏笼,燃着的银丝炭溅在青砖上,爆出几点火星,"是太子殿下指使的!他说只要除掉苏锦绣,就封我为太子侧妃......"
"住口!"太子赵衡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你这毒妇,竟敢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苏锦绣冷笑一声,取出另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笺,"这是苏玉柔与狄国细作的联络手札,内页夹着半片龟兹国的驼铃花瓣——正是她陪嫁绣娘的家乡特产。"信笺展开时,掉出一枚刻着狼头的青铜令牌,"还有这个,是从她贴身妆奁中搜出的狄国密令,下令在香囊中掺入荨麻毒粉的,正是她的亲笔。"
苏玉柔看着那枚令牌,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索命的无常。她猛地挣脱宫娥的搀扶,扑向丹陛:"陛下饶命!是太子逼我的!他说若不照做,就把我母亲当年的丑事公之于众......"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案上的翡翠笔洗倾翻,墨汁在明黄圣旨上晕开狰狞的纹路,"将苏玉柔拖下去!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两名禁军上前时,苏玉柔突然回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苏锦绣:"你以为赢了吗?狄国的铁骑早就过了黑风口......"话未说完,便被禁军堵住了嘴,拖出殿外的哭喊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太子赵衡在地,蟒袍拖在金砖上,绣着的金龙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皇帝看着跪在阶下的苏锦绣,目光复杂难辨——这个素衣少女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晨光透过她发间的银簪,在御道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苏锦绣,"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可有冤屈要诉?"
苏锦绣缓缓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臣女别无所求。"她抬起头时,眼中映着殿外初升的朝阳,"只愿边疆将士平安凯旋,陛下江山永固,西海升平。"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英国公突然举起象牙拐杖,重重顿地:"陛下!苏小姐忠勇可嘉,臣请陛下收回成命,重赏有功之臣!"
"臣附议!"立刻有数十位老臣出列,朝服在晨光中连成一片正色。
皇帝看着阶下林立的身影,又看看龙案上堆积的密信,突然发出一声长叹。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太子赵衡,着即软禁东宫,闭门思过。苏锦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且先回相府照料令尊,待萧景琰班师之日,朕自会论功行赏。"
"谢陛下隆恩。"苏锦绣再次叩首,起身时瞥见殿外掠过一道黑影——那是萧景琰留下的暗卫"影七",正用袖中的鸽哨发出信号。她知道,黑风口的战报恐怕己在路上,狄国的阴谋远未结束。
当她走出太和殿时,檐下的寒鸦突然惊飞,黑压压的一片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仿佛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来临。苏锦绣紧了紧手中的霞帔,素白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如同一面不屈的旗帜。她知道,洗清冤屈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守住萧景琰用鲜血换来的安宁。
而此刻的东宫偏殿,太子赵衡正用镶玉的匕首割开掌心,将鲜血滴在一封密信上。信中用朱砂写着"杀苏锦绣,乱其军心",末尾盖着的狼头印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紫禁城的角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一场新的阴谋,正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