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医局旧阁重开,三年未启的归元库,被她一人主持验封。
姜时鸢穿着尚医令辅新制朝服立在堂中,指尖握着那枚归元印,背后十余位太医院医官跪列,却无人敢先出声。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会来得如此快。
父亲含冤三年,她一朝执印,还没等她从胜局中喘一口气,新的火,就己压在她头上。
皇后今晨口喻,三日后将由她亲自诊脉。
御前之诊,位等九卿,礼重如山。
可这看似圣眷,姜时鸢却清楚——这是刀不是光。
“姜医女。”
副首使徐彦行上前一步,恭敬道:“太医院旧账己依令调取完毕,请审。”
她扫了眼,翻开其中一本。
第一页,便写着“皇后·定安十七年·春调脉案”。
她翻得极慢。
手指停在一页“初胎未稳”脉记上,眉微蹙。
那一年,正是太子妃落胎之后、宫内换药之前。
皇后所服之药,竟比常例中多出三味“通经补元”之药。
这不是失误,这是冲药。
而药方落款,是她父亲之名。
她脸色未变,指尖轻轻一划,在药名后写了一个字:
——“假”。
三日后,御前诊脉。
金銮殿侧,白帘轻垂,香雾缭绕。
皇后手搭帕上,眸色淡淡:“姜医女既接尚医之位,可知今日之诊,非寻常之医。”
姜时鸢恭敬一礼:“臣知。”
“那便问得首,看得真。”
她将三指轻搭其腕。
脉微缓,气浮虚,舌底微红,唇上微凉——这是服药过重、寒热失调之象。
她翻开帕子一角,目光停在腕侧旧痕之上。
那是针纹。极细,极深,非灸非刺,分明是归元小针入气脉的手法。
姜时鸢心中顿震,却面色不露。
皇后——也用过归元术。
而她明明,是案中证人之一。
她缓缓收回手,道:“娘娘脉象平稳,但气滞不调,乃近月之忧,非旧年之虚。”
“用药过偏,当调。”
皇后静默片刻,忽而低声道:“你今日说得轻巧,可你父三年前也说得轻巧。”
“他也是说:用药有误,调之便可。”
“可调来调去,本宫至今无子。”
姜时鸢心头一震,抬头,却见帘后那双眼带着寒意:
“你说,谁之罪?”
她跪下,叩首不语。
不说,不代表不懂。
她终于明白。
皇后失子,并非只是命运弄人,而是——有人借她父亲的药手,在她腹中动了手脚。
父亲背的是不止一桩案,是两宫争嫡的天命业障。
诊后第西日,御前密诏传出——
“姜时鸢查案不力,误判用药,当堂停职查审。”
此言一出,尚医局震动。
太医院众人皆言:新官不过三日,便被贬责,此女果然心高命薄,才坐席便翻车。
可谁都没想到,姜时鸢第二日便亲自上殿,自请开库查账。
她当众调出太医院三年前库存进出账,调出两批药材日期,再度翻出皇后所用“补元丹”所用药引出库凭证。
而那批药材的调配人——
竟不是姜允礼,而是内务府药司王辅仁。
此人三年前己调职,如今病重家中,她亲自携账上门。
“王大人可知,此方之误为何归父名?”
王辅仁咳血不止,只道:“那是皇后之意。”
“娘娘说,若不签姜允礼,他的女儿就别想活。”
三日后,金銮殿上,皇后未现,皇帝面色阴沉。
“姜医女,你可知,今日之事若言有虚,你父案可复翻。”
她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将三份账本、高位用药出入记录、内务府存档共十三页册簿一一呈上。
“臣不知皇后为何心恨姜家。”
“臣只知,我父所背之错,非他之手,非他之名。”
“臣今日来,不是翻案,是还命。”
皇帝望着她,许久不开口。
最终,他缓缓道:
“传旨——姜时鸢,尚医令辅,掌归元脉司,废旧案三页,开录新卷。”
她站在御阶之下,雪落青石。
有人看她笑,有人看她跪,有人看她出头,也有人,默默在殿后站了很久。
那人穿着旧日狩王戎服,未入殿,也未露面,只手执信笺一页,写着三字:
“她赢了。”
他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赢了朝堂,却输了信心。
她如今坐得太高。
他疯,不够疯了。
夜回尚医局,姜时鸢抬头看见殿外悬着新匾——归元堂。
而匾后,有一封无署名密信贴在角落:
“归元不灭,命债未偿。”
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这不是恭贺,是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