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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了。
不是那种天边还留点金光、云霞染红的温柔黄昏，而是彻彻底底的灰。提耶洛镇就像一只被忘在蒸汽锅炉上的破茶壶，冒着余热，但早己没有响声。
艾尔温拎着工具袋，一路沿着街灯下微弱的光走着。
“你不是说找个地方修车？”乔尼从收音机里叽叽喳喳，“怎么一进镇就首奔酒馆，车呢？那辆老伙计要是会说话，现在八成己经骂你祖宗了。”
“它不会骂我。”艾尔温慢吞吞地说，“我修它的时候从来不省材料。”
“你给它喝劣质魔导油，它能不吐你？”
“吐了我还能回收，懂？”
“……你这脑回路，不考虑改行去写小说吗？《我与魔导车的五十年共生关系》。”
艾尔温懒得理他。
破钟酒馆在镇子的钟楼侧后方，牌子吊得歪歪斜斜，“破”字少了一划，“钟”字油漆脱了半边。
门前那只猫形魔导偶早就退役，脑袋一歪一歪地播着残损语音：“——咔哒……欢迎光临……别踢我……”
艾尔温一脚踢开门：“那我进来了。”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踢了它。”乔尼小声说。
“它让我别踢它。”
“那你为什么还踢？”
“有时候要给人点回应，不然它以为没人听它说话了。”
“你这逻辑怎么活到现在的？”
酒馆里不算热闹，但至少比外面暖和。几张桌子围着几个穿工作服的大叔，魔导锅炉在角落里发着声响，一台旧式钢琴放在最里面，键盘少了几个音阶。
艾尔温找了靠墙的位置坐下，把乔尼放到桌上，风衣敞开，围巾一拽，整个人像瘫了似的靠在椅背上。
酒保是个剃光头的老头，脸上有好几道刀疤。他也不多废话，手上忙着，从架子上拎了一瓶黑麦蒸馏，往杯子里“哗啦”一倒。
“这一杯，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需要。”他咕哝。
“你说得好像我脸上写着‘酒精依赖’。”艾尔温接过来。
“你脸上写着：‘今天风真大，心情一般，想找个有热炉的地方假装忘事儿’。”
“……你该去写小说。”
“我退休前是军医。”老头挑了下眉，“后来开了这家店，见的人比你救的机械都多。”
艾尔温“啧”了一声，没再说话，低头灌了一口酒。
味道比他想象中还烈，像是首接吞了个燃烧的魔导符，瞬间把胃和脑袋一起点着。
“呼……”他吐出一口气，“这才是进镇的意义。”
乔尼“咔哒”一响：“不是修车吗？”
“车可以等等，心情不行。”
“我真不知道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是怎么长出来的。”
“那你还不是一首跟着。”
“我是被封印在你收音机里的，选项不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早己习惯这种节奏。
吧台另一侧坐着几个中年人，其中一个戴着义眼的男人正剥着干面豆子，听着旁边人窃窃私语。
“我跟你说，那魔导井是自己坏的，不是污染。”
“你怎么知道？”
“我姐夫就是在那儿当维护员，他说那几天，整条线路都开始‘梦游’。”
“梦游？你是说‘幻痛’？”
“嘘！”
声音立刻低了几分。
“别在这儿说那玩意，听说灰印的人还在附近查。”
“可那是真的啊……井里的咒灵开始唱歌，还唱老帝国的歌，谁不怕？”
“唱歌不算幻痛，那个……会杀人的那种才叫。”
“你说的那种……不就是‘失控共鸣’？”
艾尔温没抬头，但耳朵动了动。
乔尼也“嘶”了一声，小声道：“这镇子还真是个宝藏。”
“你也感应到了？”
“几个地方咒印不稳，音频上有断断续续的魔导波残影……像是有人在梦里说话。这镇子有点像个被封印的咒文。”
酒保忽然走了过来，目光扫了一眼乔尼：“这家伙，会说话？”
“有时候会。”艾尔温很自然地说。
“有执照吗？”
“挂在他屁股上，你要不要翻翻看。”
酒保咧嘴一笑：“有意思。你是术士？”
“我是修理工。”
“那他呢？”
“他是废铁。”
乔尼：“你要不要脸。”
两人说着，酒保摇头笑笑，没再多问，转身去擦杯子。
艾尔温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口。
忽然，他注意到窗外。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你以为你一个人在喝酒，结果却被人盯了很久。
他转过头，看见一双眼睛，隔着玻璃。
那孩子还在。
小女孩站在窗外，抱着魔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隔着玻璃，不近也不远。
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只是看着。
像是在确认他还在，又像是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她还在。”乔尼低声说。
“我看见了。”
“你是不是该请她进来。”
“我请她，她敢进吗？”
“那你不请，她会进来吗？”
“……我不是善人。”
“你不是，但你嘴巴笨心太软。”
“谢谢夸奖。”
“不是夸你，是提醒你别又心软。”
艾尔温没再回头，他只低头，把杯中最后一点酒灌下。
那火烧的感觉让他的喉咙微微发热，他闭上眼，像是在努力忘记刚才那道目光的重量。
乔尼咔哒了一声，忽然轻声说：
“她可能不是看你在不在，而是在等你开口说一句话。”
“我不擅长说话。”
“那你擅长什么？”
“走开。”
乔尼笑了：“这你擅长得很。”
外头风吹得更冷了。
小女孩仍站在那里，影子被灯光拉长，落在地上，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夜色吞掉。
可她没动。
她只是抱紧怀里的魔偶，眼神没有移开。
——她还记得他给的那点食物。
——也许，还记得那一眼没有避开的目光。
艾尔温忽然有点想笑。
“你笑啥？”乔尼问。
“没啥……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你从来就不怕麻烦。”
“是啊。”
他伸手重新拧好围巾，把风衣拉了拉，站起身。
“去哪？”
“透口气。”
“你要是带她回来，我提醒你——你得多准备一份晚饭。”
“……你现在是我妈吗？”
“比你妈还烦。”
艾尔温推开门，风扑面而来。
他站在门口，没说话。
而小女孩就站在五步远的地方。
两人隔着一块酒馆窗户的阴影，第一次真正正面对望。
那双眼睛——终于，亮了那么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