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耶洛镇的街道,不算狭窄,也不算开阔,但非常“沉”。
那种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压得整个镇子连声音都要绕着走。
艾尔温慢慢穿过广场,路边的铁轨己经锈得发黑,魔导通路断裂多处,气阀被人用麻绳和棉布扎住,防止漏气。旧时代的浮动轨道塔被改造成了粮仓,塔身刻着的“帝国东二七号能源分流站”几个字,被人粗暴刷上黑漆,只剩下一个歪斜的“能”字。
他像走在一个曾被世界遗忘的遗址中,而那遗址里的“人”,还活着。
穿过一条破砖小巷,光线忽然暗了几分。
两侧墙体贴着符纸与煤灰混合而成的防咒涂料,说明这里曾经历过魔导暴走事故。门缝中漏出的咒纹光是蓝中带灰,魔力非常不稳。屋檐上挂着破布条,用铁丝勾着,写的是“旧义肢维修中,请等候”。
巷口有小孩在烧水,用老式燃咒壶煮饭,旁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独腿的老妇人,正低声哼着什么调子。
艾尔温没有特意放慢脚步,但眼神却一一扫过那些人。
他们大多没注意他。偶尔有个老者望他一眼,也只是无声地看,然后又把目光移开。
这镇子的人,不怕陌生人,也不欢迎陌生人。他们看人的方式像是看风,看影子,看习惯存在但不会靠近的某种“生活的杂音”。
“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乔尼在收音机里低声说。
“你不是说你梦见的不是这儿。”
“可有些画面是重复的。那些墙,那些烟,那种魔力的味道……”它顿了顿,“这个镇,有点不安静。”
“风很轻。”
“越轻,越不对劲。”乔尼沉声说,“我感应到几处魔导点残留着‘共鸣回音’。”
“幻痛?”
“可能是。”乔尼声音更低
艾尔温没有再追问。
他走出小巷,来到镇中心街道。这是一条古老的集市街,地砖被踏得光亮,有摊贩推着手车卖根菜汤,也有人摆小摊售义肢零件、魔能残晶、残页咒书——多半是没什么功能的,骗骗外来人。
艾尔温站在一处卖烤面饼的小摊前。
“要吗?”乔尼问。
“等等。”
他在等待什么——
就在那时,街对面忽然传来骚动。
“别靠近!走开走开!”是摊贩粗鲁的怒骂。
“拜托了……一点就好……”
艾尔温转头,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
她站在锅边,怀里抱着那只残破魔偶,小手指指着咕嘟作响的汤锅,语调轻得几乎听不清。
“请……一点就好……”
摊贩一边将汤勺收起,一边烦躁地驱赶:“听不懂吗?走开走开,别弄脏我摊子。”
小女孩依旧没有动,只是轻声重复:
“我没有钱……可以换……可以帮忙……”
旁边的顾客开始侧目。有人皱眉,有人摇头,还有人嘟囔着“这小鬼每隔几天就来一次”,“肯定有毛病”,“听说她身上带邪气”。
小女孩明显听到了,但她没有哭,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魔偶。
她低下头,身子几乎要贴着地面,小声地说:“它饿了……我也饿了……”
摊贩终于不耐烦,拿着汤勺作势驱赶:“滚!”
面饼摊后,一只猫偶被惊醒,“啪嗒”一声从棚子上掉下来,啪地砸在地上。它头歪了一边,眼中的魔光闪了闪,居然发出一句含糊的自我播放:“不准哭——不准哭——咔哒——欢迎……”
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仿佛受到了某种情绪波动的影响。
艾尔温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一刻,一块硬饼从旁边飞来,落在女孩脚边。
是另一个摊贩随手丢的,他撇了撇嘴:“喏,吃吧。别再用那个眼神看着人,真晦气。”
小女孩小心地弯腰捡起那块硬饼,用斗篷擦了又擦,像是怕弄脏了它。
她坐在街边的井沿上,低头一口一口啃着。
那块饼硬得像石头,每咬一口都像在磨牙。
但她吃得很认真。那种专注,是饿过头的专注。
艾尔温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一小袋干粮和一截咸肉,一瓶水,一起递过去。
没有言语。
小女孩抬起头,看见他的脸,又低下头,轻声说:“是我一个人的,对吧?”
艾尔温没回答,只转身离开。
乔尼咔哒了一声,在收音机里冷冷道:“你还是软了。”
“嗯。”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她和别人不一样。”
“你看得出来?”
“眼神。”艾尔温走向街口,“她没有求生欲,但还在活着。”
“这逻辑有点烂。”
“所以我只给了一点食物。”
“可她记住你了。”
“我没打算隐身。”
艾尔温转入镇子中心,街道上的嘈杂渐远。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仍坐在那里,咬着咸肉,抱着那只破魔偶,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一动不动。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动了她指缝中的影子。
某种正在苏醒的魔力在空气中轻轻地摇晃,像是从梦中探出头的咒灵,在寻找新的回响点。
“你也听见了吗?”乔尼忽然说。
“什么?”
“她的声音。”
“她没说话。”
“是心里的声音。”乔尼顿了一下,“就一声,很轻地说‘不要走’。”
艾尔温没有回应。
风更凉了,夜色开始染上街角的屋顶,光线被拉长,整个提耶洛像一块沉沉压下的铁皮——一边是即将爆开的魔导梦,一边是尚未相识的人命交错。
旅途的夜幕,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