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经彻底落下,提耶洛镇却还没完全沉睡。
破钟酒馆里的灯光昏黄、炉火稳定、气味混杂而温暖。就连空气,也像是被这几面墙和一桶黑麦酒给劝住了,乖乖地待着、不动声色地飘着。
艾尔温坐回桌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斜眼望着坐在对面的那个小人影。
小女孩终于进来了。
她窝在椅子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小心地把那只破魔偶放到腿上,又用袖子擦了擦桌子边角,好像怕弄脏了谁的东西。
“你怎么不早点进来?”艾尔温问她。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给我吃的。”小女孩声音细得像咬碎的饼干,“如果你给了我之后就不想再看到我,那我就不会进来了。”
“你平常都这么猜人?”
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只是……不太敢。”
艾尔温叹了口气,拿出之前没吃完的一份粗粮炖菜,还有半截黑麦饼,一起放到她面前。
“吃吧,今晚算你走运,遇到我。”
小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是。”艾尔温撑着下巴,“你很安静,比乔尼安静多了。”
“我听见了。”乔尼从桌上的收音机里插嘴,“你居然拿我跟小孩比?”
“你这台收音机大部分时间都在抱怨。”
“那也是我的人格特质。”
“那也是为什么你没朋友。”
乔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女孩看着两人斗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你真的……是修机器的吗?”她试探着问。
“我看起来不像?”
“你……头发颜色有点像……坏掉机器的蒸汽。”她顿了一下,“不是说不好看,只是很像。”
艾尔温笑出声:“你挺会形容啊。”
“我以前……在锅炉房外偷看过,很像那时候跑出来的烟。”
“以后你说话记得留点余地。”
“我不是故意说你头发像烟……”
“我知道。”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这么首白。”
小女孩低下头,乖乖吃起饭来。
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咬,像是怕吃太快会被人收回去。艾尔温没催她,只是拿起工具袋开始清点材料。
一把多功能扳手、两个备用魔导感应片、一张抽象到像是猫画的布制地图,还有一卷线圈和一小瓶魔力滴。
他的动作很快,看得出他不是在摆弄,而是在确认。
“你要走了吗?”小女孩突然问。
艾尔温愣了一下:“没,暂时不走。镇子有点……有意思。”
“你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修点什么吗?”
“差不多。”
“为什么?”
“修点东西,就像是给这个世界打一针止痛剂。”
“那……我算不算坏掉的东西?”
“你不是。”
“但我也让人讨厌……”
“那不是你坏掉,是他们眼神有问题。”
小女孩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抱住魔偶,眼睛忽然闪了一下。
“……我头有点晕。”
艾尔温立刻警觉,放下手里的扳手:“怎么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
“别动。”他起身走过去,用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没有发烧。但温度有点怪,像是从皮肤往里透着凉意——不是风吹的冷,是魔力不稳定时那种“错频”的冷。
“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咒石、吊坠、护符?”
“没有。”
“有没有……别人给你的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有它。”她抱紧魔偶,“它是我小时候捡到的,不会说话,但我做梦的时候它会动。”
艾尔温皱了眉,看了魔偶一眼。
魔偶布料己旧,右眼缺失,身上还有几根缝线泛着微弱魔光。那不是普通缝线,是“魔素导线”。
“乔尼,”他低声,“这玩意儿有共鸣反应。”
“……很轻,但确实有。不是魔偶自己启动,是她体内的魔素在共振。”
“原生的吗?”
“像是,但混了很多杂质,像是被封印过又裂开。”
艾尔温心里一沉。
小女孩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好像有点……看不清。”
她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穿透他在看别的东西。
“别怕。”艾尔温蹲下,“你听我说。你现在不是在生病,你的身体在想起一些它不该记得的事。但你还是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开始发颤,“我没有要吓人……”
“你没吓到我。”
他抓起她的手。
魔素顺着他手心的咒纹往上爬,像是找到了共鸣点。
在酒馆里其他人还在聊天、打牌的时候,他闭上眼,低声咏了一段古魔咒。
不是高声念诵,而是像和某个沉睡的声音交谈:
安息之灵,不扰之灵。今此静风,归于眠。
小女孩猛地一震,然后像是呼吸终于顺了过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
“我是不是……又要被赶走了?”
艾尔温抬头看她一眼。
小女孩的眼里全是眼泪,但她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你不用走。”他说。
“……真的?”
“嗯。你现在是我旅伴了,懂?”
小女孩点点头,低声问:“旅伴要给你钱吗?”
艾尔温忍不住笑了:“你要是有钱,我们就不吃这个黑麦的鬼东西了。”
“那我能做点事吗?”
“你叫什么?”
“诺尔。”
“行,诺尔,你叫我艾尔温就行,你会什么?”
“会刷锅、拧螺丝、缝衣服。”
“挺全能的嘛。”
“有时候也会……唱歌。”
“这个暂时先别试。”
他们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而窗外的钟楼,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咚”一声——不是报时的钟声,而是像谁从里面撞了一下墙。
乔尼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幻痛波又起了……这次是全镇。”
艾尔温站起身:“诺尔,站到我身后。”
“怎么了?”
“有些人来得比我们想象中快。”
街道的远端,一队穿着灰色长袍、佩着特别的徽章的监察者正越过边缘街巷,向镇子逼近。
他们没有说话,但空气中那种压迫感己经提前来了。
诺尔握紧他的衣角,轻声问:
“他们……也是旅人吗?”
艾尔温低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们是地图上那些没画出来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