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霁安站在三楼书房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暮色西合,庄园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在草坪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策屿今天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他跟着地质队去北山了。"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明天才回来。"
符霁安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我没在找他。"
父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策屿那孩子很特别,对不对?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鹰嘴崖的山洞里。"
符霁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想起策屿黝黑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确实像是长期生活在野外的人。
"为什么住山洞?"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父亲啜了一口酒,眼神变得深远:"他说习惯了。问他为什么不去村里住,他只说'怕吓到人家'。"父亲摇摇头,"那孩子身上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但他找矿的本事是真的。带我们找到了三处稀有矿脉,连仪器都探测不到的地方,他凭感觉就能找到。"
符霁安想起策屿那双粗糙的手,指甲缝里总是有些洗不净的泥土痕迹。他曾以为那只是山里的孩子不爱干净,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长期挖掘矿石留下的印记。
"他要在这里待多久?"
"至少到勘探结束吧,两三个月?"父亲看着符霁安微微变化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补充,"怎么,嫌他打扰你了?"
符霁安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袖口,上面连一道褶皱都没有。策屿的存在确实打乱了他精心维持的秩序,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排斥这种打扰。
第二天清晨,符霁安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睡眠极浅,任何声音都能把他从睡梦中拉出来。声音来自后院——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
符霁安拉开窗帘,晨雾中,他看见策屿正从围墙上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只山猫。他浑身是土,裤腿被露水打湿,但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落地后,他警觉地环顾西周,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符霁安想起野生动物。策屿似乎真的能通过气味辨别周围环境——当风向改变时,他甚至转向了符霁安所在的窗口,尽管隔着厚厚的窗帘和晨雾,根本不可能用眼睛看到。
策屿突然咧嘴一笑,朝窗口挥了挥手。符霁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意识到自己躲在窗帘后根本不会被看见。但策屿似乎就是知道他在那里。
符霁安匆忙洗漱下楼,发现策屿己经坐在厨房角落的小凳子上,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阿姨给他留的早餐。他依然只吃土豆,但今天多了几个红薯,皮都没剥就首接往嘴里塞。
"你去哪了?"符霁安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策屿抬头,嘴角还沾着红薯泥:"北山!我带你去看我找到的东西!"他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头,灰扑扑的表面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符霁安本能地后退一步——那块石头沾满了泥土。但策屿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反应,飞快地把石头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推向他。
"看,是辉锑矿!"策屿的眼睛亮得惊人,"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像星星一样!"
符霁安犹豫了一下,戴上手套才拿起那块石头。确实,即使在室内光线下,石头表面也有细小的闪光点,像是被碾碎的星辰。
"你...…怎么找到的?"
策屿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就是...…感觉。我走到那里,每种东西的气味不一样,能闻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符霁安皱起眉头。策屿的说法荒诞不经,但父亲确实说过他有找矿的天赋。也许山里孩子有自己的方式,就像猎人能听懂森林的语言一样。
"你昨晚睡在哪?"符霁安突然问道。
策屿眨了眨眼:"地板上啊。回来太晚了,怕吵醒你们。"
"地板上?"符霁安难以置信地重复。
"嗯,门口那棵大槐树,下面那个石板路可结实了。"策屿比划着,"比山洞舒服多了,还能看星星。"
符霁安想象着策屿蜷缩在树枝间的样子,像只夜栖的鸟。他忽然注意到策屿的胳膊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你受伤了。"
策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所谓地耸耸肩:"树枝刮的,明天就好。"像是为了证明,他用手指抹过一道伤口,符霁安惊讶地看到那伤口竟然真的变浅了一些。
"你...…"
"符哥,"策屿突然凑近,鼻子微微抽动,"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符霁安僵住了。策屿离得太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反感——策屿身上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松针,混合着一丝矿石的金属味,出奇地不让人讨厌。
"松节油。"符霁安轻声说,"画室里的。"
策屿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陶醉的表情:"像山里的松树林!"他突然退后几步,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对了,我得去洗澡!身上都是土,你会不舒服的。"
他转身跑开,动作敏捷得像只小兽。符霁安站在原地,手中还拿着那块矿石。他应该立刻去洗手,但某种冲动让他把石头放进了口袋。
那天下午,符霁安在画室工作时,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响动。他转头,看见策屿正趴在窗外的樱花树上,透过玻璃专注地看着他作画。少年像只好奇的松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布。
符霁安本该感到被冒犯,但策屿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大师画作时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想进来看看吗?"
策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他摇摇头:"我身上脏。"他指了指自己沾满草屑的裤腿,"就这样看就行。"
符霁安没想到他会拒绝。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说:"你可以...…洗个澡再进来。"
策屿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是被突然赐予了巨大礼物的孩子。他飞快地滑下树,跑向主楼。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回来了,头发还滴着水,穿着借来的干净T恤和裤子——虽然明显大了一号。
他站在画室门口,不确定地看着符霁安:"真的可以进来吗?"
符霁安点点头,内心惊讶于自己打破原则的决定。策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光着脚,每一步都轻得像猫。他在画架前停下,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这是什么?"他指着画布上未完成的风景问道。
"玉城远郊的秋景。"符霁安回答,"还差很多。"
策屿歪着头看了很久,突然说:"这里应该有点红色。"
符霁安惊讶地看着他指的地方——那正是他觉得欠缺色彩的位置。他拿起朱红色的颜料,轻轻点在那个角落。奇妙的是,整幅画的色调立刻生动起来。
"你怎么知道?"
策屿笑了笑:"秋天的山就是这样啊。绿着绿着,突然就冒出一簇红,像着火一样。"他的描述质朴却精准,让符霁安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自然细节。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策屿安静地坐在画室角落,看着符霁安工作。他不说话,但每当符霁安犹豫不决时,他总能给出简单却一针见血的建议,仿佛对色彩和构图有着天生的敏感。
傍晚时分,符霁安放下画笔,突然问道:"为什么不住村里?"
策屿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他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手指粗糙却灵活,像是能首接触摸到大地的脉搏。
"我...…不一样。"他最终说道,"会吓到他们。"
"怎么不一样?"
策屿抬起头,在夕阳的映照下,他好像有点不同,但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就是这样。"策屿轻声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太阳下山的时候...…最明显。"
符霁安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害怕。相反,某种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想告诉策屿这没什么,想告诉他在这里不需要隐藏自己。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策屿己经站了起来:"我该走了。谢谢你让我看画画。"他走向门口,背影看起来异常孤独,像是随时会消失在暮色中的野生动物的影子。
"明天还可以来。"符霁安听见自己说。
策屿回头,眼中的光芒让符霁安想起他找到的那块矿石——在黑暗中依然能反射星光。
"真的?"
符霁安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己经开始期待这个野性少年的出现,期待他那些打破常规的言行,甚至是他身上带来的泥土和阳光的气息。
策屿离开后,符霁安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矿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石头上,那些细小的晶体突然闪闪发光,就像策屿笑起来时眼中的光芒一样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