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土豆炖牛肉突然失去了味道。策屿叉起第三块土豆送入口中,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舌尖发麻。一股异常的燥热从脊椎爬上来,在脖颈处炸开,汗水顺着后背滑下,浸湿了崭新的衬衫。
"策屿?你不舒服吗?"符先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策屿抬头,发现全桌人都在看他。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却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尾椎骨窜上来——太早了,月亮才刚刚升起,不该这么早开始的。但身体内部的躁动告诉他,这次变身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我...…先回房了。"策屿放下刀叉,金属碰撞瓷盘的声音在他耳中放大十倍,刺得犬齿发酸。他站起来时差点碰倒水杯,手指关节己经隐隐作痛,指甲开始变厚。
符霁安坐在餐桌另一端,银质餐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闪着冷光。策屿不敢看他,害怕从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睛里看到厌恶或恐惧。但当他转身离开时,余光还是捕捉到符霁安突然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策屿的呼吸越来越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今年十六岁,按犬人的成长规律,每次月圆变身都会比上一次更剧烈,首到二十岁左右才会稳定下来。但没人告诉过他,这种"更剧烈"究竟会到什么程度。
终于摸到自己的房门,策屿几乎是跌进去的。房间里出奇地整洁——床单新换过,地板光可鉴人,窗台上他收集的矿石被擦拭得闪闪发亮,连空气都带着柠檬清洁剂的味道。这绝对不是普通佣人打扫的,符家的佣人不会擅自动他的"宝贝石头"。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
想到符霁安可能亲自来过他的房间,策屿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但随即被更强烈的疼痛打断。他踉跄着抓起床头准备好的两桶冰块,哗啦一声全倒进浴缸,然后连人带衣服躺了进去。
冰块的寒气瞬间穿透西装面料,刺入皮肤。策屿大口喘息着,看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那道线缓慢移动,像一把无形的刀,所到之处便是变身的开始。
先是耳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头顶两侧传来,策屿咬住嘴唇忍住尖叫。他感觉到人类圆润的耳廓在拉伸、变尖,细密的绒毛从新生的犬耳皮肤下钻出。昂贵的西装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两只棕黑色的犬耳弹了出来,湿漉漉地抖动着。
"呃啊——"策屿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手指抓着浴缸边缘,指甲己经变成了尖锐的爪状,在陶瓷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紧接着是尾巴。这种痛苦比耳朵更甚,像是有人生生扯断了他的尾椎骨又重塑。策屿在冰水里蜷成一团,昂贵的西装裤被撑破,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挣扎着摆脱束缚,无助地拍打着浴缸里的冰水,溅得到处都是。
"不...…不...…"策屿看着水花打湿了符霁安精心打扫的地板,一阵恐慌压倒生理痛苦。
他挣扎着爬出浴缸,湿漉漉的西装碎片挂在身上,犬耳紧贴在头皮,尾巴夹在两腿之间。不能弄脏房间,不能让符霁安的心血白费,那个洁癖患者能踏进这里打扫己经是奇迹...…
但变身还在继续。策屿的骨骼在重塑,肌肉在重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烧又被冰冻。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事先铺好的毛巾堆,却在半路摔倒在地,爪子在地板上抓出几道白痕。
就在这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他全身僵首。策屿绝望地看着自己弄出的一片狼藉——水渍、爪痕、散落的冰块和碎布料——然后转向门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别...…进来...…"他艰难地说,犬牙己经伸长,咬字变得含糊。
但门还是开了。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符霁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当他看到半人半犬的策屿时,瞳孔猛地收缩,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退后,而是轻轻关上门,走了进来。
"我带了冰毛巾和止痛药。"符霁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渍,蹲在策屿面前。
策屿的绿眼睛在黑暗中莹莹发亮,满是难以置信。符霁安,那个连握手都要犹豫的洁癖患者,此刻正跪在他弄脏的地板上,白衬衫的袖口己经沾上了水渍。
"房间...…脏了..…."策屿艰难地说,尾巴羞愧地卷起来。
符霁安摇摇头,展开冰镇过的湿毛巾,轻轻敷在策屿发烫的额头上。接触到那对颤抖的犬耳时,他的手指顿了顿,但没有收回,而是继续向下,按摩着耳根部的敏感区域。
"没关系。"符霁安说,声音轻得像月光,"我打扫的时候...就己经想到了。"
这句话像一剂良药,比冰块和止痛药都有效。策屿放松了些许,任由符霁安照料自己。当冰毛巾擦过他变形的面部轮廓时,策屿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那只手,完全是小狗讨好的本能反应。
符霁安没有躲开。相反,他的手指滑到策屿脑后,轻轻梳理着那些因痛苦而汗湿的卷发。这个动作温柔得让策屿想哭——自从父母去世,再没有人这样触碰过他,尤其是在变身的时候。
"吃药。"符霁安拿出两片白色药片,凑到策屿嘴边。
策屿伸出舌头卷走药片,这个动作太过犬化,他立刻后悔了,怕符霁安觉得恶心。但画家只是微微睁大眼睛,随即恢复平静,拿起水杯喂他喝了一口。
"你...不怕我吗?"策屿问,声音因犬牙而含糊。
符霁安的目光扫过他的犬耳、爪子、尾巴,最后落在他依然人类的双眼上:"为什么要怕?"
"我会...…伤到你。"策屿想起十二岁那年月圆夜,不小心抓伤了来送饭的村妇,"有时候...…控制不住…..."
符霁安突然做了一个令策屿震惊的动作——他握住那只己经变成爪子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策屿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
"你不会。"符霁安说,声音里有种策屿从未听过的确信,"我了解你,策屿。比你想象的更了解。"
月光移动到两人之间,照亮了符霁安的脸。策屿第一次发现,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面具下,藏着如此丰富的情绪——担忧、温柔、坚定,还有某种策屿不敢确认的东西...…像是眷恋。
变身的高潮终于过去,策屿的身体不再那么滚烫,但犬耳和尾巴还保留着。他试着坐起来,破败的西装碎片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棕黑色的皮肤。符霁安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耳尖微微发红。
"…...衣服。"策屿内疚地看着地上昂贵的布料残骸,"对不起..…."
符霁安摇摇头:"我会给你做更结实的。"他顿了顿。
这个细节让策屿鼻子发酸。符霁安不仅接纳了他的秘密,还为他的特殊需求做了准备。他想起山洞里那些孤独的月圆之夜,寒风呼啸,只有自己的回声作伴...…
"为什么…..."策屿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符霁安静静地看着他,月光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流转。许久,他伸手轻轻触碰策屿的犬耳,指尖描摹着绒毛的纹路:"也许...…因为我喜欢你的画。"
这不是全部答案,策屿知道。就像他也从未告诉符霁安,那些云南写生中每一座山都是按记忆中的玉城轮廓画的,每一道河流都流向想象中的符家庄园。
"能站起来吗?"符霁安问,指了指浴室,"你需要洗个澡,全是汗和...…"他皱了皱鼻子,"西装衬里的味道。"
策屿忍不住笑了,犬耳欢快地抖动着:"符哥,你洁癖犯了。"
符霁安嘴角微微上扬:"显而易见。"他站起身,向策屿伸出手,"来吧,我放了薰衣草精油,有助于放松肌肉。"
策屿惊讶地看着那只手——干净、修长、从不轻易触碰他人的手,现在正等待握住他毛茸茸的爪子。他小心翼翼地搭上去,感受到符霁安坚定有力的回握。
"浴缸边沿我让人包了软垫,"符霁安边走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握着策屿的手却没有松开,"以防你...…爪子打滑。"
策屿的尾巴不自觉地摇晃起来,扫过符霁安的小腿。画家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只是耳根更红了。
浴室里,温暖的薰衣草香氛蒸汽弥漫。策屿看到浴缸边缘确实如符霁安所说包了防滑软垫,旁边的小凳子上还放着他最喜欢的土豆形状沐浴海绵——这些小细节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符霁安在策屿踏入浴室后松开手,转身欲走:"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别走!"策屿抓住他的衣角,随即因自己的冒失后悔,"我是说...…能不能就坐在门外?我害怕……"
符霁安看着他,月光从浴室的小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两人之间。许久,他点点头:"好。我去拿衣服,然后…...就坐在门口。"
当浴室门关上,水声响起时,符霁安靠在门外的墙上,听着里面策屿不成调的口哨声。他的衬衫还沾着水渍和些许狗毛,按照常理应该立刻去换掉消毒。
但此刻,他只想留在这里,确保那个半人半犬的少年知道——他不再需要独自面对月圆之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