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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舟倚着展柜，量天尺在掌心无意识地敲出轻响，镜片后的眸光随着妲己的动作微微波动。
“我猜想……”他忽然开口，指尖轻点杖头狐首，“光绪三年的那个白狐，应该是你的神识因旱情短暂苏醒。”
妲己抬眸：“我沉睡在冢古堆三千年，怎会凭空显形？我从未有过这段记忆！”
姜云舟的量天尺划过桃木杖的刻纹，“地脉每三十五年动荡一次，动荡时，冢古堆的封印会出现裂隙。光绪三年华北旱情炽烈，足以让你的司雨本能冲破封印。至于为何记忆消散，现在还未可知——”
他顿了顿，“当时恰是姜家第九十八代家主姜峤南以身镇脉的年份。那年赤地千里，太行山腰的地脉裂隙渗出浊气，姜峤南以血祭尺，将自己钉在地脉枢机。”他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第九十九代家主姜知意，当时刚满八岁。抱着量天尺，在村里挨家挨户教村民辨别可食植物、在山里找泉眼，用葛布过滤黄河水……他连给新亡的家主做场法事的力气都没有，哪还能追踪一缕本能苏醒的神识。”
展柜的冷光映着三人沉默的脸，仿佛看见百年前的太行深处，小姜知意背着竹篓穿行在旱田之间。
妲己望着量天尺，光绪年间的那场雨，竟然是她沉睡时本能的一次挣扎？像候鸟冲破冰层，在人间留下一道浅痕。
林小满拽了拽妲己的袖角：“所以太奶奶遇到的白狐，真的是苏姐姐？”
姜云舟点头，“那最后一缕狐魄怕不是就藏在光绪三年的故事里。”他用量天尺在地面划出轮廓：“若想确认，唯有借杖溯魂。终南虚的‘溯光诀’，以杖为引，以血玉为锚，或可带娘娘重回光绪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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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行知的高跟鞋声在藏品室响起，她扫了眼桃木杖：“查完了？刚才又让老周详细找了下当时专家的评定档案，这杖就是民初的民间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
姜云舟转身：“姬小姐能否容我们带走此物？日后必完璧归赵。”
见姬行知面露难色，林小满慌忙翻找书包，掏出学生证和身份证：“我、我全押在这里！我们保证不弄坏！一定还回来！”
姬行知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她指着博古架上的明代青花瓷瓶，“你们在这儿随便看随便摸，连宣德年间的瓶子都能捧在手里。但外借……得家父点头，这是规矩我不敢逾越。”
林小满还想再说什么，妲己轻轻按住：“那行知不妨帮忙引见令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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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景弘的书房飘着沉水香，烟雾在雕花窗棂透进的阳光里织成细网。
他坐在黄花梨书桌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妲己发间骨笄上停留，手指无意识地着案头的青铜镇纸。
“行知，带这位林同学去我们后花园参观参观吧，”他抬手示意，声音如陈年普洱般醇厚，“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姑娘姜先生讲。”
姬行知冲林小满眨眼，拽着她的手腕就走：“走啦，带你看看我新种的‘鹿台红’月季！你这“考古专家”天天对着夯土打交道，也该看看鲜活的花草了。”木门“咔嗒”闭合，将少女的笑声隔绝在雕花之外。
姬景弘放下羊脂玉茶盏，“苏娘娘、姜先生，小女多有叨扰，当日紫芳湖救命之恩，尚未言谢。”
妲己轻轻着沙发扶手的螭龙纹：“令爱聪慧果敢，倒是让我想起商时执戈的女将。”
姬景弘哈哈大笑：“她常说苏小姐是她的‘考古界偶像’……”忽然正色，“小女说您是有苏氏后人，可老夫这把年纪，还能辨得清气息——姑娘眼中的星光，三千年未曾黯淡。”
妲己轻笑：“姬董目光如炬。”
姬景弘转向姜云舟，目光落在量天尺上，“姜家守了三千年，可曾怨过周裔？”
姜云舟拱手：“年轻时怨过，后来明白，史书蒙尘比恩怨更可怕。如今姬董肯修订罪录，比任何道歉都重。”
姬景弘长叹，“当年先祖也是受时代所限，政权斗争向来残忍……如今后人建馆，因果轮回，倒像是上天的安排……对了，小女说你们要借库房的狐头杖？”
妲己点头：“此物与我有旧，需借它回溯一段……被时光偷走的记忆”
姬景弘凝视她眼底的金芒：“既是苏娘娘旧物，但凭拿走无妨。”
他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事……我想征得苏娘娘意见，我们想在冢古堆立一尊石像，刻上‘司雨大巫苏妲己’，您该受万人祭拜——也算姬氏谢罪的诚意。”
妲己摇头：“百姓焚香祈福，求的是心安。如今网络上一句‘苏妲己平反’，胜过万座石像。心诚则灵，不必破费。”
姬景弘点头：“也好。小女也总说，历史不该是任人打扮的姑娘。”他起身作揖，“若需姬氏助力，随时开口！”
“姬董，”妲己轻笑，“若有一日地脉震荡，还望姬氏能开仓放粮，护百姓周全。”
姬景弘金丝眼镜泛着微光：“苏娘娘放心，姬氏曾是这一方之主，护百姓周全本就是职责。现虽然是生意人，但心永远为苍生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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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山庄的鎏金大门在身后闭合时，暮色正给太行群峰镀上一层紫棠色的边。妲己倚着车窗，掌心贴着桃木杖。
林小满从后排探身，“姬董人真好。上周电视采访，他对着镜头说‘姬氏库房的商代爵杯，不该只供在玻璃柜里，更该让世人知道，它们曾盛过女祭司的祝酒’。”
姜云舟的唇角扬起半分弧度，“明事理敢担当的家主，三千年才出一个——不是每个宗族都能在史书的耻辱柱前停下，也更不是每个后人都敢接过祖先的罪证，把它磨成照亮未来的灯。”他望向妲己，“他先祖或许就是当年拆庙的周裔，如今修史的也是周裔——恩怨在时光里，早该散了。”
越野车碾过碎石，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散落的星子。妲己望着桃木杖，杖头狐首的血玉泛着微光——是啊，三千年的风风雨雨，终是化作了山风里的一声轻叹。那些被史书掩埋的真相，那些在时光里辗转的执念，终将化作新的星火，照亮人间。
（卷三·牧野星火——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