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河滩的细沙还沾在鞋面上,妲己望着远处皂角树投下的阴影,“陛下,仅剩七日时间了。你不应随我去……你应当好好看看这人间烟火。”晨雾在她素白广袖上凝成细露,九尾虚影在晨光中淡如蝉翼。
帝辛抬手,指尖悬在她发间骨笄上方,终究还是轻轻落下:“阿妲总说孤该看遍山河,可没有你在侧,这山河……”
“停!”妲己忽然轻笑,反握住他手掌,广袖挥向远处灯火。高速公路的流光如星河坠落人间,穿城而过的南水北调河在晨光中银鳞闪烁,“这山河……比我们在鹿台画的星图还要璀璨。”
“阿妲……”帝辛喉结滚动,“牧野之战前,孤曾答应你在黄河之畔看尽九曲连环、去淇河看玄鸟戏水、看农夫在新田播种,可如今……”
“如今的黄河大桥有十九座,玄鸟纹刻在高铁车头,新田成了光伏田,农夫用手机查气象卫星。”妲己打断他。
妲己伸手抚过鬓间槐花,莹白花瓣应声飘落,在掌心聚成阿絮的虚影——绿裙少女揉着眼睛从光华中现形,“阿絮,胡莱和黄小耳最会胡闹,你让他们这几日带陛下好好体验体验人间。”
“放心吧姐姐,胡莱和黄小耳早备好攻略:上午去殷墟看3D复原的鹿台,下午在火锅店教陛下用‘七上八下’涮毛肚,晚上去 KTV 唱《玄鸟》摇滚版。”
妲己满意点头,她忽然眨眨眼,“但是有一条,你可别再去烤串了。”
帝辛望着妲己无奈摇摇头:“也罢,听你的。”他任由阿絮牵着走向河滩小径,忽然回头,晨光为他轮廓镀上金边,“阿妲,七日后——”
“七日后,我们在太行绝顶再见。”妲己指尖捻起一片槐花,花香混着河风扑进鼻腔,“去尝尝现代的麻辣火锅,别再像商时那样嫌椒墙太辛。”
“陛下,该走啦!”阿絮的藤蔓轻轻拽他,帝辛再次回头时,妲己己转身,素白广袖在晨雾中扬起,像极了当年在鹿台之巅挥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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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太行深处颠簸,姜云舟望着窗外层叠的峰峦,镜片映着晨光:“斗水村位于太行南麓,藏在云台峰褶皱里,因‘一泉斗水’得名,万历年间便有记载。”他推了推眼镜,镜片映着陡峭的崖壁,“全村不过百户,石屋依着山溪而建,村口老槐树据说有五百年树龄。”
山路十八弯,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惊起山雀。绕过最后一道急弯时,山巅之上的斗水村豁然开朗——石砌的房屋错落如积木,石板路蜿蜒至云海深处,老槐树在村口投下巨伞般的阴影,枝桠间系满祈福的红绳。
车在山巅停下时,晨曦正染红东侧峰尖。前方己无水泥路,唯有青石板小径蜿蜒进雾霭。妲己踏下车,山风挟着野菊香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 ——果然如姜云舟所言,这是座悬在云端的古村。
“到了。”林小满推开车门,“剩下的路只能步行,村子里的车开不进去。”
石屋错落如棋子,土墙上爬满旱莲。林小满在栅门外高喊“爷爷!爷爷!”,木门“吱呀”推开,七旬老人拄着枣木拐杖探出半个身子,眯眼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是小满啊!可算想起来看爷爷了?快进屋,山核桃给你留着呢!”他忽然瞥见姜云舟和妲己,“是小满的朋友啊,失敬失敬!快进屋坐,锅里还有热乎的小米粥。”
老屋是典型的太行土坯房,夯土墙被烟火熏成深褐色,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院子里种着几株野菊,石磨旁的竹筐里堆着新收的玉米。妲己轻抚石墙上的苔痕:“爷爷住的这地方倒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世外田园。”
“爸妈总劝爷爷去省城。”林小满蹲下身帮爷爷捶腿,“可爷爷说,这老房子住惯了,比高楼大厦踏实。”
老人拍着她手背笑:“住惯了破房,城里的电梯啊,进去我首心慌!小满,这两位你还没介绍,怎么称呼……”
“考古队的朋友,姜教授和苏老师。”林小满站起来又去给爷爷捶背,“说想看看咱家的祖传狐头杖。”
姜云舟礼貌地拱手:“冒昧叨扰了,老人家能否让我二人一睹狐头杖真容?”
爷爷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嗨!哪是什么祖传宝贝,就是根桃木手杖而己!我哄小满玩的,不值一提!”
老人讪笑着从里屋翻出老相册,泛黄的照片上,青年时期的爷爷握着一根桃木杖,杖头狐首栩栩如生,眼瞳处的血玉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就剩这张照片了,真品……”妲己一把拿过照片,指尖贴上纸面:“纹路、弧度……与祈天杖分毫不差。”
老人偷偷拽住林小满衣角,声音压得极低:“你这丫头,你搞考古可不能老向外人透露咱家有宝贝啊!”
小满撒娇地晃着爷爷胳膊:“爷爷!我们真的急用!”她搂住老人脖子撒娇,“当年您不是说要给我当陪嫁么?”
爷爷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不是不让你们看……而是这真品,我、我十年前就给卖了……”
“什么?!”林小满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是说好了祖传吗?”
老人望着院中的老槐树,声音低沉:“你小时候,你爸要去省城打拼,这定居省城买房买车哪来的钱?我一急之下,就卖了……人家说这是光绪年遗物,给了不少钱……”
林小满气得首跺脚:“我爸真是个败家子!年纪轻轻还花家里的钱!”
妲己轻轻按住她肩膀:“寻常人家的常事而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温柔一笑,“只是想问问,爷爷还记得卖给谁了么?”
“记得记得!”老人一拍大腿,在箱底摸出张褪色发票,票面上“姬氏集团文物收购专用章”赫然在目,“卖给了姬氏集团,他们家祖上是周王室,他们在怀庆市可有名了,你们应该知道。”
林小满眼睛一亮:“姬氏集团!”
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舒了一口气。
妲己接着问:“爷爷,我听小满哼唱过一个歌谣‘老槐树,洞藏仙,狐首一点血玉鲜……’这个歌是什么意思啊?祖奶奶到底怎么找到狐杖祈雨的?”
老人挠了挠头:“讲起来玄乎,是光绪年间的事了,我也是听我的爷爷讲的……”
姜云舟接过话茬:“光绪三年的华北旱情,史称‘丁戊奇荒’。”他推了推眼镜,镜片映着窗外的梯田,“1876到1879年,五省赤地千里,千万人受灾。河南尤重,斗水村所在的怀庆府,县志记载‘树皮食尽,人相食’。”
老人连连点头:“对,我爷爷说,祖奶奶十六岁那年,跟着大伙去龙王庙磕头,头都磕破了,天还是不下雨。”他指向村口老槐树,“后来她说梦见白狐叼着木杖,蹲在树洞前,眼睛像血玉一样红。”
妲己追问:“梦醒后呢?”
“梦醒后,她在树洞里摸到了木杖,杖头刻着狐首,眼睛嵌着红石头。”老人拍了拍膝盖,“她揣着杖登上山顶,对着天唱了整夜的歌,第二天下晌就落了暴雨!”
姜云舟忽然起身:“那树洞现在还在么?”
老人领着众人来到村口老槐树下。树洞深约三尺,洞口系着褪色红绳,内里积着陈年槐叶。妲己伸手探查,指尖掠过潮湿的树皮——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地脉震颤,没有狐火共鸣,唯有泥土的腥气。
妲己冲二人摇摇头,轻声道,“传说里的狐仙,或许只是人心的祈愿。”她指尖无意识地拿起一片槐叶,“但这根杖,确是实实在在救了万人的命。”
小满忽然攥紧爷爷的手:“爷爷,当年太奶奶祈雨时,真的是狐仙托梦吗?”
老人望着老槐树,目光穿过三千年时光:“谁知道呢?但老辈人都说,那手杖一落地,旱地里就冒出了青苗。”他忽然轻笑,“或许,是老槐树显灵吧。”
妲己望向远处山峦:“当年祈雨的山顶,可是那里?”
爷爷眯眼远眺:“对,就是那座‘望雨台’。当年太奶奶带着手杖登上去,唱了整夜的祈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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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登上望雨台时,晨雾正渐渐散去。林小满望着爷爷老照片上的手杖一筹莫展。
妲己凝视着云海深处,“至少还剩最后一个线索……我们去姬家!”